第二天,正在办公室里和同事们一起分析市调数据的许琰,接到了张璇打来的电话。张璇从前公司附近的银行出来,他顺道来到前公司楼下,仰望着八层熟悉的窗口,拿起电话,拨通前同事许琰的号码。电话那端先是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在远处喊着许琰的名字,但许琰并没有回答,而是传来塑料和金属磨擦的声音,接着是许琰的声音传进了张璇的耳朵。
许琰:张璇,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儿忙,我待会儿回给你啊………..
张璇:你忙你的,我就是………..
张璇为自己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而心生歉意。
许琰:你等我五分钟,五分钟后我打给你。
张璇笑了,他心目中那个风风火火的许琰还在………..自从离开公司后,张璇发现自己竟然时不时地会想起许琰,他还会跟自己的妻子安宁一起聊到许琰,他们在胡扯海聊时,甚至还担心过,许琰会不会心理感应到,耳朵会热烧?
正想着,铃声响起。张璇看了下表,正好五分钟,他睁大眼睛,盯着表盘惊讶。
许琰:张璇,你还好么?安宁好吗?
张璇:我就在公司附近,我来这里办事,顺道想上去看看你们………..
许琰听了这话,踱到窗边,急切地探头向外张望,却发现看不到楼下的情形,她抬腿上了座椅,立马看到了张璇的身影,她冲着楼下挥挥手。张璇也正好抬头望向八楼的窗口,模糊地看到有一个人在晃动着什么,他努力地辨认着,许琰却是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仰起的脸。
许琰对着话筒叫着:是我,没错,正在向你挥手的就是我,看到了么?
张璇也冲那个模糊的人影挥了挥手:看到了,看到了………..快到饭点儿了,中午一起吃个便饭吧?
许琰:好啊,那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儿还有点事要处理,二十分钟后下来,你先找个地儿猫着。
张璇笑了:别着急下来,把活儿干完了再下来,我没事儿,我就在吃饭的老地方等你。
坐在靠窗的老位子,窗外的树只剩下了枯枝,干巴巴地张牙舞爪,比起盛夏时的枝繁叶茂,这会儿显得多少有些难看。饭店的老板也许出于同样的考虑,将树枝上点缀了些彩灯,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张璇皱了皱眉头。
考上公务员的他,并不比在这里工作状态更好。体制内的环境,每个人都很精明,时刻观察着他人的举动,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免被他人窥视。刚就职的张璇,以为自己会很快适应环境的,时常在办公区内溜达,显得漫不经心,却暗藏着犀利,试图快速融入环境,却弄得周围众人如坐针毡,感觉芒刺在背。
张璇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跟周围的人打哈哈,自欺欺人时还力图保持着一份清醒,一种难以言明的空虚感渐渐地侵蚀着他,他突然觉得生活无聊透顶极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吊儿郎当,无所事事。连安宁都说,他不如在公司里干劲儿十足了,安宁甚至警告他,再这样混日子下去,他会废了的,她也会没有安全感的。
安宁:鸟择木而栖,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就和你拜拜了。
张璇立刻反驳:我不会挡着你步步高升的,什么时候选好了林子,我会亲自敲锣打鼓,送你投入新生活,还会送你两字儿“恭喜”!
原本的打哈哈之语,没想到事情竟然真的朝着这个方向去了!张璇感到,安宁有意无意地在疏远他,并且在经济上和他划清了界线,这让张璇一阵心酸。
张璇想着,女人怎么能这么物质、这么现实呢?以前怎么没发现啊,一点儿感情都不讲!同时,内心有个声音在反驳他,人家嫁给你时,你也啥都没有啊,干嘛这时候栽赃人家物质主义呢?
这样想着,张璇不觉紧张起来。而当他从电话里听到许琰忙碌的声音,竟有些羡慕,而这一切他曾经都拥有过,那些在这家公司里经历过的事儿,此刻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此起彼伏,并且波涛汹涌地敲击着他的心灵深处。
正当张璇胡思乱想时,许琰突然跳到他的面前,表情夸张地笑着看着他。张璇正沉浸在对那棵树的遐想,和对自己命运如树般凄惨的自怜中,被许琰这样猛地一吓,他一时愣在那里。
许琰:嗨,怎么了?
许琰收起笑容,睁大眼睛看着他。张璇眼睛转了转,笑了。
张璇:你还真准时啊!
两人并排走向餐厅,张璇抬起手腕让许琰看表。
张璇:分秒不差,真行,你恐怕是最适合生活在德国的人了!
许琰:祖国这么大,还放不下我呀,干嘛要去德国?
进了餐厅,许琰笑着脱掉外套,两人面对面都坐了下来。许琰穿着一件灰色的低领羊绒衫,脖子上系着一条色彩靓丽的丝巾,上面的图案是油画般诡异的线条,衬得许琰脸色很好看,很精神。
张璇打趣道:怪不得安宁说,爱情能改造人呢!之前还从来没见你戴过颜色如此鲜亮的饰品………..这条丝巾很适合你!
许琰笑了:这是朱辉的眼光。
张璇笑了:我就说嘛,你哪有这样的审美啊,过去除了黑灰白,就没见你穿过其它颜色!
许琰乐了:我就那么不招你们待见啊?
张璇哈哈大笑:要不我怎么跨部门去追求安宁了呢,就是因为咱部门没有可下手的对象呀,你看看安宁,当时的她有多时尚啊,也算是咱公司的司花级别了吧?
许琰:嗯嗯,不错,夸女朋友的不少见,不过夸老婆的确实不多见!
张璇:就你……….你可以再改变一下发型,别老马尾辫儿一根无敌似的!
许琰笑了:敢情你是外貌协会的呀?你这话,我得告诉安宁去!
张璇耷拉着脑袋,一脸苦笑:她现在………..都懒得搭理我了!
许琰:怎么了?
张璇:先说吃什么吧?
许琰:老三样呗!
服务员收回菜单,转身离开,后边的发髻上别着一枚很漂亮的太阳花,张璇看着服务员小姐的身影发呆。
张璇:太像杨恭如了,太像了!啧啧
许琰在他眼前挥挥手:嗨嗨嗨,看什么呢?别岔开话题,安宁究竟怎么了?是怀孕了吗?孕期的女人是敏感了些…………
张璇并没有收回目光,他自顾自摇了摇头。
张璇:你说………..这么漂亮当服务员,真是可惜了,她应该拍电影去。
许琰不高兴了:按你这么说,你长得这么对不起社会,是不是应该撞墙去?
张璇一听话音不对,他收回了目光,一脸疑惑地看着许琰,他指着自己的鼻子。
张璇:你说我长得对不起社会?
许琰怒了:你什么情况啊,乘着安宁怀孕,憋着什么坏呢?
张璇立马泄气了,一脸的苦笑。
张璇:她没怀孕。
许琰:那……….你们怎么了?
张璇:原本想着……….当个公务员,有房有车有空闲,生活可以更美好,没想到……….
许琰:没想到什么?
张璇:把生活过成了一地鸡毛!
许琰:到底怎么了?
张璇:每天没啥事儿呗,谈不上挑战和变化,日子过得平淡,如同行尸走肉,半年涨了二十斤,刚三十岁出头就变成了安宁口中的油腻大叔,她瞧不上我了呗………..
许琰沉默了一下:那你自己呢?
张璇:我怎么了?
许琰:你怎么打算的,怎么去挽回安宁的心?
张璇:找回原先那个上进的自己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许琰长舒了一口气:幸亏你还知道怎么办!那你知道……….具体怎么做了吗?
张璇:辞职呗,体制内那个环境,咱没有本事改变,那就换个环境呗………..
许琰:可是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呀………..
张璇:抱歉啊,许琰,当初我为了面子撒谎……….不是考上的,是家里人托了关系!
闻听此言,许琰更懒得搭理他了,自顾自低着头喝茶。刚好服务员端上菜来,将宫爆鸡丁很自然地放在许琰面前,而将梅菜扣肉放到张璇的面前,张璇立马纠正了这个错误。
张璇:错啦!
张璇对着服务员小姐摆摆手,对方疑惑地看着他,不明就里。张璇将两个菜掉了个个儿,服务员小姐惊讶地看着许琰,以及她面前的满盘肥肉。
张璇乐了:看到没……….把人家都吓着了!
张璇边打趣许琰,边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下服务员小姐,对方发现了他的目光,一时有些窘迫。许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璇全当没看到,继续逗着服务员小姐。
张璇:难道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杨恭如么?
服务员小姐看看许琰,又看看张璇,摇了摇头。
许琰:别理他,他有病!
许琰说完,将一整块儿肥肉放进嘴里嚼着,服务员小姐看到这情形,显然她是对肥肉反感的,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梗着脖子,快步远离他们这一桌。看到服务员小姐的反应,张璇哈哈大笑起来。
张璇:许琰,你得对你刚才的行为负责任啊,你看看,你都把人家吓跑了……….
张璇的调侃,以及吊儿郎当的语气,惹得许琰一脸严肃。
许琰:那你呢………..扯淡扯够了么?
张璇一愣:我………..怎么了?
许琰: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撩拨人的手段!
听着许琰的话语不对,张璇随即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
许琰冷冷的:看来我得和安宁开通一条热线了,我得提醒她,远离你这大尾巴狼!
张璇一下子懵了,看着面无表情的许琰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探过筷子,敲了敲许琰的盘边儿,许琰直直地看着他,张璇的语气小心翼翼起来。
张璇:我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许琰:进了趟体制内,你真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许琰瞟了一眼旁边,然后自顾自低下头吃饭,没再搭理他,张璇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转过神儿来,语气也跟着严肃起来。
张璇:你别误会啊,我就是闲的………..再说了,你怎么还这么轴啊,你在北京也待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你怎么还…………
张璇正要往下说,看到许琰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话到嘴边也只好咽了回去。好一会儿,许琰叹了口气,将犀利的目光收起来。
许琰:张璇,对不起,你在开玩笑,而我却当真了,确实挺轴的!
张璇搞不清楚许琰这话的意思,于是小心地试探。
张璇:要不……….咱们换个话题吧?
许琰未置可否,她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扒拉着眼前的饭菜。
张璇:许琰?
听到张璇的叫声,许琰抬起头来看着他。
张璇:许琰,我不喜欢你这样,你这样让我紧张………..
许琰点点头,仍然未置一词。
张璇:并不是你这样不好,而是…………
张璇斟酌着字眼。
张璇:而是……….作为成年人,我们都很累,于是扯扯闲篇,在琐碎的生活中,寻找仅有的乐趣,无非就是想缓解紧张和焦虑,其实没别的………..我那样说………..也并不代表我想干什么坏事儿,当然了,我不说,也并不代表我不想,我………..我是不是在说拗口令?
张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说辞特别的笨拙,他满脸的迷惑,乞求着许琰的理解。而许琰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张璇更晕了。
许琰:行了,我知道了,反正你就是想做坏事儿就对了!
张璇无奈地挠头:啊?你这人………..许琰,你也太正了………..
张璇想了想,没有找到合适的字眼,于是摇摇头。
张璇: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许琰笑了:那我是什么鸟呢?
许琰歪着脑袋问他,张璇想了想。
张璇:大乌鸦呗!
许琰饶有兴趣地望着他:怎么说?
张璇无奈:呱呱呱………..到处报丧呗!
许琰:啊?
张璇:你不就是想提醒我,我现在的处境,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不可忘本,要警惕糖衣炮弹的进攻,我说许琰……….你怎么就像文革时期的人呢,哎我说,你是不是冷冻人?
许琰:你是科幻片儿看多了吧?
张璇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她。
张璇:我看你就是被人冰冻了,过了若干年后,又被解冻了,其实你已经是老奶奶了!
许琰乐了,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许琰:不小心被你发现了!
张璇:真的?
张璇故意歪着脑袋,一副不可思议见到外星人的表情。
许琰笑了:嗯………..其实我是你祖奶奶,我生活在战国时代,战争的硝烟实在太呛,我不得不穿越到未来,心想这下空气可能好点儿?结果一觉醒来,全是雾霾!
许琰边点头,边认真地胡说八道,张璇嘎嘎大笑,邻桌吃饭的人听到后,纷纷扭过头来看着他俩,眼神里分明显示,一对儿神经病!
张璇:你的历史学得有问题啊,我祖奶奶至多也就生活在清朝末期!
许琰:你的逻辑有问题,我说过是你哪个祖奶奶么?
许琰一脸正紧地反驳道,张璇歪着头想想。
张璇:不对呀,我怎么能有那么多祖奶奶呢?最多也就两个,包括我祖爷爷没有响应国家一夫一妻号召偷偷娶的二房!
说完,张璇斜着眼睛,瞟视着周围人的反应,看来大家已经确定了他们的猜测,这两人就是神经病!许琰再也憋不住了,边笑边捂着嘴边,以防喷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