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犀无缘得知豆沙包背后的秘密,索性化身华胥巡查委员,晃里晃荡,闲逛溜达,绕了一大圈之后,来到了澄晖的寝殿。
她穿墙而入,正见山水幻境,原来小奸龙澄晖也在修炼太虚空灵幻境术。
真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同样是灵仙,澄晖和暮亭之间的实力差距,竟然比楚灵犀的脑洞还要大。
小奸龙和绝大多数神仙一样,喜好风雅澹淡,他所变换的风景,意在描绘繁华落尽见真淳的意境,取景于诗词——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楚灵犀既非心素如简,也非人淡如菊,完全无法理解仙界清汤寡水的审美取向,她仅从技术层面评价,澄晖的幻境堪比五毛钱特效,寒碜中带有满满的槽点。
澄晖法力不济,偏偏还想搞出山山水水的大场面,就如同伪阔少强撑场面,用五两银子摆十桌宴席,菜品尽是臭鱼烂虾,连下酒的花生米都不是油炸的。
楚灵犀背手踱步,细赏幻境,如实吐槽:“姑奶奶虽然不懂文艺,可我好歹见过世面,人常说好诗如好景,不尚藻饰,不雕不琢,平淡自然,但你总不能淡的像是白开水,寡然无味,应平而有、淡而有味,你最缺的就是和味,平心而论,与其瞧你这粗制滥造的风景幻境,我还不如返回妖界,欣赏三流艺术家元国主那些附庸风雅的山水大作!”
澄晖何尝不知,自己施法展现的3d幻境,根本比不过2d的名画,他的心如被滚油烹煮般痛苦焦灼,眉间褶皱似刀砍斧刻,不得不改变路线,放弃大场面,改走小而精的路线。
他转指施法,变群山为孤山,重在表现“采菊东篱下”与“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雅意,结果还是差强人意。
山水花鸟,变形容易,变神不易,以四君子之一的菊花为例,重在神韵而非形态,看似悠然恬淡,却有着最坚硬的风骨,故而才能成为历代文人墨客的宠儿。
真正的高手,以幻物抒情明志,菊为不入俗流和隐逸的象征,不仅有“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刚烈,也有“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的骄傲。
然而,澄晖幻变出的只是菊花本菊,娇嫩有余,气韵不足。
更为致命的是,他用力过猛,搞了一个菊花大观园,其中确有凤凰振羽、绿牡丹、西湖柳月和墨菊等名贵品类,却莫名有种暴发户的恶俗之气在其中。
村姑见到这一大片菊林定然激动的很,争相折来插满头,大红花裙配明黄秋菊,一秒变身村头最靓的妹。
楚灵犀越发感觉,澄晖和穿金戴银、满头珠翠的合鸾是天打雷劈的绝配情侣,二人审美品味出奇地相似,可组成暴发户cp,闪亮出道,晃瞎人眼。
澄晖当然也意识到了俗气的问题,大刀阔斧进行删减,他的审美境界终究是比恶凤凰强一些,不消眨几眼的工夫,逼格便提升了三个档次。
竹篱边仅剩寥寥几株菊花,似是无心栽花花自开,别有一番美景天成的意,同时还有傲骨凌霜的气节,如诗所云,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未穷。
细节方面也处理的很好,菊花的品种与颜色的搭配堪称完美,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一瞧便知澄晖在四艺雅之上的造诣颇深。
楚灵犀虽有一身纯爷们儿的刚气,可她毕竟是楚州嫡长公主,儿时在宫中也被逼着学过几日插花,成绩当然是惨不忍睹,不过好歹能看出一点门道,即便当不了主流艺术家,做一位批判主流的评论家总归是绰绰有余。
昔日的她在插花课上主要做两件事,一是睡大觉会周公,二是瞎胡闹辣手摧花。
花艺师父的教导,她偶尔也会听一听,以便于更有针对性地搅乱课堂秩序。
譬如师父传授插花“清疏净雅”四道,涵容愈深,其境愈大,涵而不显,却有万物存焉,“清”为精神之所在,“疏”为意念之依托,“净”为心灵之向往,“雅”为原则之追求。
师父讲了一大通文绉绉的深奥理论,楚灵犀听的云里雾里,一脸懵逼,怀疑人生,好不容易才搞清楚,翻译成大白话就是——
花不在多而在精,色不在艳而在雅,疏朗俊逸,淡然脱俗,可也不能过分矫情做作,最好还能带有几分天然的质朴。
这其中的道理,像极了女子的妆容。
最为高级的化妆术,不是把脸涂的比白无常更白,不是把眉描的比黑无常更黑,也不是把嘴弄的像吃小孩的妖精那样红,而是浓妆淡抹,明明费心费力化了两个时辰的妆,乍看起来却像是不施粉黛,立于庸脂俗粉之间,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武学的至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而化妆的至高境界,是有妆若无妆。
男人常说爱素颜女子,其意并非是素面朝天的黄脸婆,而是老天爷赏饭吃的素颜美女,再不然就是有妆若无妆的妙手变脸白莲花。
澄晖幻境中的东篱疏菊,充分借鉴了插花美学,从构图、造型到配色,完美无瑕,无懈可击,难能可贵的是,之中还带有天然去雕饰的浑然质朴。
小奸龙倘若是女人,必能成为一朵白莲花奇葩,看似单纯善良不做作,圣母光环照四方,其实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都用心机手段狠狠雕琢了一番。
这是楚灵犀永远无法达到的境界,她没有兴和白莲婊比高低,永远自成一派。
小小的她唯恐课堂不乱,偏要和师父对着干,毅然决然地站在了“雅”的对立面,踏上“俗”的歪道。
别人的插花作品,名字皆是唯美诗意风,比如醉花阴、春去也、秋波媚、相见欢,而楚灵犀从不走寻常路,她不是在插花,而是在往师父的心口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