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芨的脸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她盯着看了天幕一会儿,忽然就觉得,这该死的六月份,天气竟然这么冷。
莫名其妙的,一股寒意就直直卷着涌了四肢。
…………
医院这个地方真的很让年芨感到难受,无论之前还是现在。
她到的时候,方小月正呆呆的坐在手术室外面,两眼空滞的盯着面前的虚空出神,空荡荡的医院长廊除了几个休息的椅子和时不时经过的行人,空无一物,也不知道她是在看什么。
“小月,我来了。”
听到声音,方小月抬起头看着年芨的脸。
走近了年芨这才清楚的看到,她发丝凌乱的散落在颈窝的地方,显然没来得及打理,一双眼眶红得像是充了血,嘴唇也被她咬出了几个小口子。
她喊年芨的名字,肩膀和声音抖成一片,双手捂住脸,整个人看起来弱小又无助:“年年,我有点害怕……”
“不怕,我这不是来了吗。”年芨走前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能安慰到方小月,只能一下一下的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阿姨会没事的,你信我,不哭了小月………”
“医生有没有说严不严重?阿姨进去多久了?”
方小月还在哭,冰凉的泪水源源不断的从她的指缝间流淌下来,无声融入她的衣服里。
看她这个样子,年芨也知道她一时没办法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闭了嘴不再说话,静默的陪在她身边,手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依旧轻柔的安抚着她几乎崩溃的情绪。
眼前不停走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他们神色匆匆,脚下的步子也迈的极快,全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这两个女孩子。
空旷的长廊,连声音也来来回回响透了每个地方,方小月低声的哭泣像回音一般,不停的撞击在年芨耳朵里。
过了很久,方小月才松开两只手,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看起来憔悴又苍白:“她说她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不想拖累我和小杰……不想成为我们的负担…”
“吃了整整一瓶安眠药…要不是小杰去叫她吃饭叫不醒,真的就那么死了都没人知道………”
“我从来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有这种药的……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心思的……”
“小杰死活要跟着来,还说什么他不学了也要来跟着我一起打工赚钱,被我一巴掌打回去了……”
“他成绩多好,听他班同学说,一直都没有掉下班级前五过………要是努把力,明年高考说不定能考一个很好的大学……”
“我和妈妈已经这样了,绝对不能再把小杰废了………他是我们家最后的希望………”
断断续续的,像从海绵里挤水一样,方小月又低又哑的声音沉沉的响在年芨耳边,嗓子干得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喝过水。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年芨讲述她的家庭经历。
她说,她幼年时也曾经过过一段时间的美好生活,那个时候,妈妈在镇摆摊,卖一些自己手工制作的小饰品,爸爸在遥远的城市大厂子里班,每个月都会给她们寄来一些生活费,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妈妈和她却都是高高兴兴的。
后来妈妈怀方小杰时,她们曾经一度穷到连口水都喝不起,好在这时,原本一直在外地打工的爸爸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照顾她们。
那是方小月回忆起过去,唯一一段觉得幸福美好的日子。
怀了孕的妈妈在虽然破旧但温馨的家里安心养胎,爸爸带来了一笔不菲的钱财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只陪着她和妈妈,偶尔闲暇时还会带着方小月集市,去给她买一条好看的红裙子或者小皮鞋。
方小月说:“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像做梦一样。”
其实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早有预料的,那场看似美好但其实早已支离破碎的梦境,也终究还是碎成了一地的残渣。
她的爸爸,并非是外人口中所传的因为躲赌债远走他乡,至今杳无音信。
这些都不过只是用来粉饰真相的漂亮话,而那个被掩埋了许多年的真相,过去许多年,她一直都没有勇气再去提起,因为只要稍微想起关于那幅画面的一点一滴,她都会觉得心脏像无形之中被人揪住了一般,根本喘不过气来。
“是出了老千,赢了一笔脏钱,后来被发现了,被那帮人断了手脚,推到了江里,杳无音信是假的,尸骨无存倒是真的。”
所以直到最后,方小月苦笑着,也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草草带过了。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年纪还太小,本来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却因为这件事,永远的在心里埋下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疙瘩,至今稍微回想起来也依然会隐隐作痛。
年芨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仔细的替方小月将脸擦拭干净:“小月,我很想安慰你,但是你说的这些我没有经历过,所以我不知道我要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你,但是我这个人,不能说永远,至少现在,目前,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伸手,替方小月把凌乱的发丝整理了一下:“每个人都会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你有,我同样也有,这世界千千万万个人也都会有。但无论如何,也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年年,我难过的不是过去的那些事情,”两行清泪从方小月清秀白皙的面孔流下,她的嘴唇轻轻哆嗦着,“我难过的,是我自己没有办法让妈妈过好的生活,甚至还让她觉得,她是我的累赘………”
“我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工作班,我从来没有乱花过钱,我还经常给妈妈寄补品,我一直都关心着她的身体,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会想到要吞安眠药呢?”
“明明我可以有能力让她的身体变好的…………我真的可以的…………”
为什么?
你问问生活,看它会不会回答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