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痣。
在南境,这个词和蛊毒一样,都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禁忌。
秋萍萍是外来的人,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天真地以为和胎记一样,不过是皮肤上的颜色略有变化,影响美观而已。
“上次去城守府,当时尹小姐的情绪比较激动。”
她回忆道:“我确实从她领口里看到有一块黑色的皮肤。”
花如雨眼神空洞,失神地盯着花架上的那盆红杜鹃:“我原以为她不过是又块胎记。”
“直到王姐告诉我是可能是鬼痣,我才知道。”
秋萍萍安慰她:“如果真的像传言中那么可怕,尹小姐自己一定也怕极了。”
“所以她不肯告诉你,也是怕你害怕。”
花如雨并没有因为她的劝慰释然,自责道:“枉我们姐妹一场,可笑我还以为是她最好的朋友。”
“却连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拍案而起:“怪不得她一直都很自卑、胆小。”
可是这事知道了有如何呢?尹家人极力掩饰这么多年,让尹柳芯惴惴不安了整个少女时期的恶疾,她们两个也是爱莫能助啊。
“或许,宋大哥能有一点办法?”秋萍萍试探地道,“他虽然只是个大夫,但是读的医书和记载巫术的书很多。”
花如雨犹豫了。
“我也想为她遍寻名医。”她顿了一下道,“可是这毕竟关乎于一个清白女孩子的名誉。”
“若真的坐实了就是鬼痣,那尹家埋藏这么多年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莫说明家了,但凡一个普通男子,都不会娶她。”
秋萍萍道:“若不是,只是一般的胎记,那就不妨事的。”
“何苦要放个不明不白的把柄给明家人中伤尹小姐。”
“可宋大夫是个男子。”花如雨眉头打结,“城里的大夫都是男子。”
秋萍萍道:“不如郡主和尹小姐言明,咱们也是为了她的终身幸福。”
“由女子看了,去和宋大夫描述清楚,看看此法是否能够奏效?”
花如雨展颜道:“还是萍萍你聪明,果然这个办法是极好的。”
转过天来,花如雨一大早带着花如雪开的条子,乘着马车到了尹家。
而秋萍萍则一早到怀恩堂去接宋程迎。
听完她的简要描述,宋程迎皱眉:“听你说来,这并不是普通的医术就能帮到她的。”
“即便不是鬼痣,也有可能是其他的病变。”
“但是这些通常只是听人的描述,是不能判定的。”
他轻叹一声:“可以她的性子,肯在我这个男子面前袒露肌肤么?”
陆元丰幽幽地道:“听你刚才所说鬼痣的种种,以及描述的位置。”
“倒像是诅咒。”
宋程迎也应和道:“是了,陆兄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我曾在一部记载关于圣城的书上见过相似的描述。”
秋萍萍疑惑道:“圣城?”
宋程迎道:“是的,但是圣城离南境遥远,他们是巫族的后裔。”
“他们虽然地处人界,却很少介入人界的事情。”
秋萍萍道:“如果真是鬼痣也不怕,我们不如就带着她到圣城去医治就是了。”
忽然又想起什么道:“还有上次的蛊毒,既然都是巫族可解,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他们买些解药来呢?”
宋程迎叹气:“一言难尽啊。”
“总之,圣城的人很少管外面的俗事,而且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况且。”他说出了南境人秘而不宣的苦处,“人皇陛下有令,凡南境生民,私逃南境者就地处死。”
秋萍萍唬了一跳:“那我岂不是也要困死在这里了?”
宋程迎解释道:“你不是这里出生的,也并没有嫁到这里。”
“所以你不在之列。”
听完这些话,她才放下心来,嘱咐陆元丰仔细看店,自己和宋程迎一同来到城守府。
一进门便是一顿哭天抢地的大战。
秋萍萍甚至以为自己和这城守府犯冲,怎么每次来都是这样一副要死要活的场面?
他们匆匆赶到声音发出来的堂屋,只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屋子里穿出来。
秋萍萍顿时心下一凉:难不成来晚一步?
倒是宋程迎还算冷静持重,分开围着的家仆挤了进去。
一屋子女人围了一圈,地上一个人正在嚎啕。
却是卢氏。
而尹柳芯却一反常态地一脸平静。
她未施脂粉,头上简简单单地挽了一个发髻,用一只素银的簪子别在头顶。
整个人越发显得纤细瘦长,松松地塞在一套秋水白的云纹织锦素服里。
秋萍萍一愣。
这衣服的样式和花纹,分明是只有大年节里供养参拜十二天神时才穿的祭服。
花如雨站在尹柳芯的身侧,手里拿着一只金柄的剪刀。
秋萍萍赶紧从她手里接过剪刀,这时才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尹柳芯淡淡地瞥了一眼刚进来的宋程迎,顾盼之间大滴的眼泪溢出来,淌过她的眼角、脸颊、腮边,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衣襟上,渗入繁复交错的丝线里去。
“郡主和嫂嫂真是费心了。”
“如今全府上下都已经惊动了,不出半日,整个南境都会知道我大哥家门不幸,养了个身上有鬼痣的妹妹。”
卢氏虽然不是她的母亲,但是此刻的伤情,完全是真情流露,没有半点装模作样:“芯芯,不是还没有确定吗?”
尹柳芯道:“大夫都请来了,你们心里也没底,不是么?”
卢氏被问住了,头也不抬地把脸埋在两只手掌里呜呜地哭泣。
花如雨道:“芯芯,我们谁都不能肯定是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既然明家已经有这个说法,如果不在现在戳穿他们的谣言,那你岂不是默认了么?”
“难道你就这么把自己的命运交在几句无稽之谈手上,让那些嚼舌头的人畅快下去?”
“生鬼痣的人命硬。”尹柳芯已经连眼皮都懒得抬了,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先是母亲病亡,而后父亲早逝。”
“这就是我的命吧。”
花如雨被她的话气得嘴唇直抖:“你就认命了吗?”
“明逸晨的话我和你说了,王姐昨日也去了明家,这些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吗?”
尹柳芯默默闭上双眼,眼泪却顺着下巴滴落下来,像一条哀鸣的小溪。
“我认命了。”
“我不嫁了。”
她双掌合十:“请大夫回去吧,信女尹柳芯,原终身在十二天身座下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