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几场雪,地上堆得厚厚一层,哪怕到了天黑时辰,外头仍然不见暗。
晚饭后,肖彻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姜妙坐得有些尴尬,又不好直接开口撵人,好歹自己生病期间他还来跑了几趟,现在痊愈就把人一脚给踹开,好像是有那么点儿不厚道。
偏偏她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困意全无,连想睡觉的借口都拿不出来。
小宝扭头看看爹爹,又扭头看看娘亲,忽然软软地开了口,说自己想出去看雪。
姜妙不准,“白天才跟着小安子玩了那么久,大晚上的还看什么雪?”
小宝哼了声,不理姜妙,转而抱着肖彻的胳膊摇啊摇,嘴里“爹爹”喊个不停,说自己要去看雪。
肖彻摸摸他小脑袋,说娘亲病刚好,不适合出去吹冷风,他陪他去。
小宝又不乐意了,非得娘亲一块儿去。
小家伙虽然小,但是他看得出来,爹爹正在想方设法弥补娘亲,然而娘亲对爹爹,不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感情,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爹爹能保护她,所以才跟的爹爹。
换句话说,假如当初这个能保护娘亲的人并非爹爹,而是旁人,那么娘亲现在跟的就是那个“旁人”。
这么下去,将来得知了真相,还不得翻脸无情说走就走啊?
肖彻不急,小宝都替他急上了,小小的眉头纠在一起。
媳妇儿近在眼前,不敢坦白真相又不主动一点先把心给拴住,这笨蛋爹,想等娘亲得知真相一怒之下收拾东西离开才肯后悔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真不知他这二十三年的脑壳是怎么长的。
望着儿子气鼓鼓的模样,姜妙轻嗤,“小宝,乖乖去睡觉,别烦厂公。”
小宝对着肖彻翻了翻眼皮。
听到了吧?看到了吧?娘亲成天“厂公厂公”地喊,从来就没承认过你是她相公!
姜妙从未对小宝起过疑心,只当儿子是在撒泼耍性子。
肖彻却是若有所思,等小家伙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朝里屋走,他忽然开口,“晚上要不要去肖府?”
姜妙忙道:“天冷,小宝晚上起夜又麻烦,还是就让他留在庄子上吧,不麻烦厂公了。”
肖彻没说话,眼神只看向小宝。
小家伙哼了哼,鸟也不鸟肖彻,继续往里屋走。
肖彻放下茶盏站起身,长腿迈出,三两步就追上儿子,弯腰一捞,直接把小宝捞入他宽大的披风里。
小宝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半晌后,发现挣扎无果,他小嘴一张要去咬肖彻的胳膊。
肖彻已经跟姜妙道了别走出西院,感觉到胳臂上被咬了一下,有些不痛不痒,他低眉,深邃的眼神中攀上一抹浅笑,“属小狗的?”
小宝顺势“嗷嗷”两声,还是气不过,小脸鼓鼓的。
“刚才想说什么?”肖彻一边问,一边抱着他一个漂亮的轻跃上了马背。
那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可把小宝吓得不轻,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肖彻没等到回答,目光再度落回小家伙白嫩嫩的脸蛋儿上。
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小肉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脑袋尽量往披风里钻,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肖彻没有要走的意思,右手抱得有些酸,又把小家伙换到左手。
小宝便小懒猪似的蜷缩在他怀里,抿着小嘴不肯说话。
都这样了还不肯招,肖彻轻笑过后,直接问:“你是从哪来的?”
小宝脊背一僵,小脑瓜有些乱。
他是从哪来的?当然是娘亲的肚子里,他只是,脑子里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已。
见小家伙分明慌了神,却还要佯装镇定的样子,肖彻不觉好笑,继续威胁,“法源寺那位住持大师,你娘上次带你去的时候得见过,他捉妖很厉害,你不说,我就带你去找他。”
小家伙急得都快哭了。
他才不是什么妖,他还是个小宝宝!
肖彻假意驾了驾马,小宝这回真被吓哭了,他不要去看大师,便眼泪汪汪地看着肖彻,“爹爹”
肖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爹?”
小宝吸着鼻子,一个劲地点头。
“从你见到我第一次开始?”肖彻又问。
小宝还是点头。
这么邪乎的事儿,肖彻办案多年,从未得见过,心下不可谓不震撼。
“那你是从哪来的?”肖彻再次问回先前的第一个问题。
小宝仔细想了想,他分明就是从娘胎里来的啊,还能怎么来?
但一瞅他爹那副他敢说假话就马上把他当成小妖怪交给大师的架势,他又怂了,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最终弱弱地说了一句,“池塘,嘭——”
他就记得在梦里,自己被人推入了池塘,再睁眼便成了娘亲刚生下来的宝宝了。
东厂大牢里犯人形形色色,有疯子,有傻子,也有聋哑人,要审这些人并不容易,但肖彻多年来早已练就了一手老道的经验,因此理解能力超出常人许多。
听到小宝这么说,他眯了眯眼,“你跌入了池塘?”
小宝大惊,他爹这脑子,虽然在追他娘方面不咋地,但别的地儿是真好使啊!
愣神过后,小家伙点点头。
“然后呢?”
肖彻一问,小宝就想到了娘亲刚生下自己那天,满心满眼都是厌恶和不喜,要不是姥姥在一旁劝着,娘亲没准就直接把自己给扔了。
见他不答,肖彻换了个问题,“你是在哪跌落的池塘?”
是皇宫,但小宝不敢说,他委委屈屈地看着肖彻,“小宝是人。”
肖彻但笑不语。
姜妙亲生的,自然是人,但不足两岁就聪明成这样,不可能是一般人。
他正在考虑这小家伙投胎没喝孟婆汤的可能性,耳边就传来儿子软乎乎的声音,“爹爹骗娘亲,小宝,没说。”
“你还知道什么?”肖彻看着他。
“娘亲,恨爹爹。”
肖彻清朗成熟的五官,逐渐覆上一层凝重。
自打得知真相,每次面对姜妙的时候,他都会去考虑,到底是想办法封了所有人的口瞒住她一辈子,还是找机会跟她坦白。
倘若坦白,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她,她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再惊天的大案都能办得漂漂亮亮的督主大人,头一次在私人感情方面因为犯难而皱了眉头。
小宝躺得很不舒服,在他怀里扭了扭。
肖彻沉默过后,把他放下来,先前只是假意威胁罢了,没真想带着这么小的儿子去骑马,天气太冷,想也知小家伙会受不住。
小宝最终没去成肖府,肖彻又把他送回西院,进屋前,肖彻说:“敢多嘴,便送你去见大师。”
小宝嘟着嘴,臭爹爹!
……
武安伯府,海棠院。
姜柔阴沉着脸坐在小厅里,手上恨不能将茶盏给捏成粉末。
只因,多日不归家的秦显先前来了一趟,却连海棠院都没到,只去账上支了银子就走了。
不仅如此,还顺走了她一盒血燕窝,连招呼都没打!
现在外面流言传得到处都是,他就算再疼爱那个小表子,总该对她这个正妻说两句愧疚话吧?
堂堂伯府世子在外头养表子为外室,生下来的种让刚过门的新娘子接盘。
他不要脸,她还要脸,武安伯府还要脸呢!
青杏和青梅两个得见姑娘脸色不好,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这时,西厢方向传来说话声,是金妈妈。
不多会儿,人就到了姜柔的小厅外,伸手打了帘子进来,“少夫人,夫人那边儿有请。”
想到这助纣为虐的婆婆,姜柔心绞痛都要犯了,想推说自己身子不适,去不了,就听金妈妈道:“夫人说了,知道少夫人娘家兄长马上要跟刘尚书府结亲,关于下聘的事儿,她想跟您谈谈。”
姜柔抿了抿唇,耳边响起自己回门那天她爹说的那番话,又想到自己大话都放出去了,倘若到时拿不出银子帮衬娘家,那便是在自打脸面。
婆婆在这个时候谈及此事,分明就是拿捏准了她的心思。
叹了口气,姜柔站起身,跟着金妈妈去往武安伯夫人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