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九山镇的麦收提前开始,在烈日的暴晒下,本该带着收获喜悦的人们、脸上却没有一点喜色。
未熟先干的麦子抓在手中如枯草一般轻飘,揉出的麦籽小而干瘪,捏粒麦籽嘎嘣一声咬开,除了外面的麸皮,里面只有一点点白色。
小麦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三毛六一斤,政府出台了限价政策,但是暗地里的价格依然在涨,因为粮店里已经没小麦可卖了。
鉴于旱情严重,各地政府在组织抢收小麦的同时,开始号召群众引水抗旱。夏粮完了,秋粮不能再出问题,没有粮食怎么熬过慢长的冬天。
镇上的抗旱通知到达盘龙村时,村里的麦子已经收了一半。特殊时期,盘龙村果断的打破了家庭作业,收麦拦沟同时进行。
三里多长的南沟已经被截成了二十多段,沟里的水位每时每刻都在上涨。等最后的七八段沟壁筑成,沟里的水就会超过地面,正好赶上浇地种秋。
叶家的地里不缺墒,村里都在收麦时,叶季组织家里的人手将山上的树苗又浇了一遍,收麦一开始,恐怕就不会再顾上它们。
拉水浇树的代价太大,赵四爷带人没日没夜的干,八千棵树浇一遍要半个月。现在叶家除了木工坊,几乎所有的人手都上了山,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把叶家拖垮。
赵四把车上的最后一桶水倒进树坑,看着水快速的渗入地下,本来就黑的脸又黑了一点,“阿季,要不咱放弃吧!旱死的树苗咱明年再补。
沟里的泉眼都不冒水了,坡上的树苗十有八九抗不过这个夏气,再浇下去也没啥意义了。”
叶季接过赵四的空桶,目光却望着北面的山脊,“四爷,白蜡树林那儿有个石头坑,昨天我见里面还有一点水,要是再挖深点,你说里面会不会冒泉眼?”
“那个坑我去看了,就算挖出水又如何,从白蜡林到东沟一里多地,不等水流过来,就渗完了,白费力气。”
赵四说的是实话,但叶季有自己的想法,“要是挖出水的话,咱在坑边砌个大池子,然后用管子将水池的水引到东沟,不求那些树苗长的多茂盛,只要吊着命不死就行。”
赵四觉得叶季是在异想天开,“去哪里买管子?就抽水机上带那十几丈,够弄啥!”
“竹竿。”
“啥?”
“把竹竿接起来,让水通过竹竿流进东沟。”
叶季的话很轻,但是赵四爷这一次听的却非常真切,短暂的愣神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狂喜、还带着一丝羞涩。
用竹竿当管道,山里人很多都用过,可到了关键要用的时候,山上几十号人,硬是没一个想到它。
赵四把手中的桶往车上一扔,当即就开始喊人。要是能挖出水,谁愿意累死累活的往山上拉水,水往低处流,喜欢反着干的那是傻子。
叶季帮着编坊的孩子们将拉上山的水浇完,才去了白蜡林的石头坑。
山高水也高,石头坑里的水虽然不多,但是却常年没干过。虽不是西山凹那样的自喷泉,不过往下挖出一个水坑应该没问题。
赵四带十多个人,花了半天时间,把坑里的碎石泥土都清出来,便有了个一丈见方的水坑,“回去俩人把抽水机拉上来,抽干水继续往下挖。”
水坑最后挖了多深、赵四没说,不过从他那黑脸上挤出的笑意看,竿干引水的想法肯定是成了。
收麦、修水道,再算上家里本就干不完的活儿,所有乱七八糟的事堆到一起,哪一件都等不得,哪一件都需要人去干,想想都让人头蒙。
叶季知道自己不是管家的料,就自报奋勇给杨柳当起了副手,当然副手是他自封的,实际上就是个跑腿货。
从麦田到山上,叶家动员的人手近百人。叶季跟在杨柳身边,把她交待的事一件件传达给各个管事,结果半天不到、全乱了套。
不是传的话加了个人想法,就是找的人手不对,该准备的东西不够用,急需的东西一点没有。
最后很没面子的被杨柳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还被撤去了副手的职务,光荣的再次成为叶家唯一的一个无业游民。
没有了叶季搅和,叶家的制度开始逐渐显出威力。杨柳就像一根指挥棒,她点到哪里,叶青都会快速准确的将任务传达下去。
七八个管事随着杨柳的指挥棒转动,百十个人按管事儿的吩咐干活,人虽多却没一丝杂乱,让本有点不服的叶季自惭形移。
所有人都在忙,叶季无所事事觉着很不好意思。想给人帮忙,人家会干的更卖力,让他无忙可帮,甚至还会抽空照顾他,唯恐让他累着了。
把我当大熊猫吗?叶季坐在地边的桐树下,从兜里摸出一把炒豆,大母指一弹,然后仰起脸,一粿炒豆便落进嘴里。
这几天晚上老磨牙,杨柳说晚上磨牙生灾,就让花嫂给他炒了些黄豆,吃了几次,结果就养成了习惯。
又一粒炒豆弹起,一只小手从叶季背后伸出,接住豆子扔进了自己嘴里,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一个黑色的狼头从肩膀上探出,又被叶季一指弹了回去,“放学了还不快回去写作业。”
“嫂子说你生气了,让我过来跟你说说话儿。”
“哥会生你嫂子的气吗?”
杨枝从叶季兜里摸一把炒豆,“肯定不会,不过嫂子怕你生气了不娶她。”
“你嫂子说的?”
“我猜的!”
“知道啥,回家写作业去。”
“我们放麦假,不信你问马奋。”
跟小孩子讨论感情问题,那是吃饱撑的。离中午还早,叶季拍拍屁股上的土,沿着地边向西沟内走。
“马奋,跟嫂子说我随大哥上山了。”
“小姑你等等,我也去。”
三人一狼进了西沟,而后折向西、上了三道岭。
有叶家别院在三道岭边上,再加上叶家的狼狗群,现在的牛头山上,走到那里都是安全的。
三月种的药材刚发芽就碰上了干旱天气,最终能活下来几棵,那还真的只能靠运气。
叶季在连水洼停下,里面的草早被拔光种上了喜湿的水中人参。可惜洼里的水已经没有了,水参的大叶子软绵绵的贴在地上。
“大哥,你不断抓地上的泥土干啥,咱去抓几只野兔野鸡多好。”
“这么干旱的天气,这里的泥土还这么湿,你说能不能把这个地方挖成个大水塘。”
在三道岭上挖大水塘,真亏叶季想的出来。不管能不能成,单是这个想法就让杨枝眼里直冒小星星。
“大哥就是大哥,连想法都这么与众不同,像马奋这样的脑袋,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奇思妙想。”
叶季一指弹到杨枝的头上,“真以为大哥傻,听不出你在笑话大哥呀!
马奋很聪明,也很怒力,人家平时是让着你,别总欺负人家。”
杨枝瞪了一眼马奋,小拳头朝着他晃了晃,“马奋,在这里挖水塘,你敢想吗?”
被威胁的马奋一缩脖子,面对野蛮的杨枝,他心里的阴影那是一大片一大片,立刻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看,我就说他是笨蛋,根本不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吧!”
“说不定真能把这里挖成水塘,我们镇南就有个尖山,正山顶上就有个大水坑,跟这儿的地形很像。”
杨枝话音刚落,马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是有理有据,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而且还啪啪打的震天响。
有大哥在,杨枝尽管牙齿咬的咯吱响,仍是笑眯眯的对马奋道:“走,小姑带你去山脊上打猎,别在这耽误大哥想事情。”
笑的有点阴森,马奋调头就往山下跑,“该吃午饭了,再不回去婶子要着急了。”
杨枝与马奋打闹着下山了,叶季带看黑子继续在连水洼里转悠,踩着湿殷殷的泥土,心中越发坚定,时机一旦成熟,定要将连水洼变成连水塘。
“就算你真的准备在这儿挖水塘,也不能不回去吃饭呀!”
杨柳骑着马从东边走来,干热的山风吹的她长发飞舞。身体向后微倾,胸前的碎花衬衣被顶起老高,配上如画的容颜,在这一瞬间叶季竟然看痴了。
十六岁的杨柳就像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每时每刻都在向外散发着迷人的魅力,每过一天就多一分娇艳。
在杨柳伸出手那一刻,叶季毫不犹豫的跨上马背,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我想现在就长大。”
“不行,小姨说了,必须等你过了十六岁。
手老实点,别让人笑话。”
随着马匹的走动,叶季脸色越来越红,呼出的热气让杨柳心中恐慌,“小姨来了,找你好像是有事儿。”
听到这个名子,叶季心头如浇下一盆冷水,强行拉回脱缰的思绪,重新从冲动中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她说啥了吗?”
“没有,不过脸色不大好看,应该是碰到了啥难事儿。”
徐月的心思叶季看不透,甚至有一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这让一心想弄清楚父母消失真像的他很不喜欢。
“我总感觉她看我的眼神不对,既便她真是咱亲小姨,她与咱爹娘之间应该还有别的事情。”
转移了叶季的注意力,杨柳暗松了囗气,以后得小心点,跟他在一块太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