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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路窄

“再醒来,你们就可以摘下眼罩,婆婆让我告诉你们一路顺风,再见。”

梅效白忽地坐起来,眼前一团漆黑,头一阵晕眩,他噗通一声又躺下。他摸摸眼睛,眼罩还在,身上盖着薄被。适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么?!”他喊,“你还在么?”

无人应答,他侧耳只听见兰清若清浅的呼吸。

“再不回答我就拉开眼罩了。”他说着已经拉下眼罩,一阵金花四溅之后,他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小小的船舱里,兰清若的床与他一臂之隔。

他忙下床,头依然还有些晕,显然他们被灌了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梅效白拉过兰清若的手,摁住她的脉搏,一切正常,应该很快会醒来。

他踉跄了两步摸出船舱。这是一艘客轮,甲板上还没什么人,水面一片金黄,太阳很快就会浮出水平,又是一个清晨。

梅效白爬在栏杆上,不用问,面前这条河是他熟悉的沧澜河,两岸的景色他已经不陌生,他们再有一日的行程就会到达雅安。

“老爷!”兰清若跑过来。

梅效白一把接住她,“怎么不在船舱里等我。”

“我等不及!也有些害怕,就跑出来了!”兰清若接住他的手,攥紧,“我刚才抓了个船员问了,这是去雅安的船,从九安发的船,我们是在九安上的船,九安在哪里?”

“九安到雅安是四天四夜的船,不应该是九安,从时间推测我们应该是在春城附近上的船,他们还直是煞费苦心这样瞒着,想来杨风这地名也未必是真的。”梅效白拍拍栏杆,“我们回来了!这一路我还熟悉,还有三站就到雅安,一会儿中途到站我找人给梅虎发封电报,让他来接我们。”

“好。”兰清若跳着雀跃了一下。

“效白?!”身后有人喊。

两人回头,一位身着西装,瘦削精干的男人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他齐耳的头发被头油全部抿到脑后,金丝边眼镜下两只眼睛意味深长的眯起,右手捥着一位洋女人,腥红的嘴唇咧得很大。

“表哥!”梅效白上前施了一礼,“怎么这么巧,我还说回去后就要去拜访姨母。”

那人的眼睛却瞟向兰清若。

梅效白只好介绍,“这位是兰清若小姐,清若,这位是我的表哥谭其章,这位是、、、、”他看着洋女人,女人的妆容很浓,细看才能品出她奇异的美貌,他情知这是谭其章在外早有艳名的洋妾,平素可以漠视,现在兰清若站在身边,他却不得不问。

“兰清若?!”谭其章忽略掉他的问题,惊呼道,“哎呀呀,早有耳闻,不想这么快就见了面。”

梅效白有些诧异,不动声色道,“谭表哥日理万机,在哪里去听清若的名。”

“所谓不打不相识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这趟去了庆丰,和武仁合见了面,是他说起的,他问我你是否有了未婚妻,我说我与你有一年未曾见过面,哪里知道你有什么未婚妻,还答应他要去母亲那里打听打听,不曾想这么快就见到了。”

“是呀,知道的人并不多。”梅效白说,“庆丰很乱,出都出不来,你怎么还往里面跑。”

“我这种人当然是无乱不欢,”谭其章直接略过梅效白的问题,笑着对兰清若说,“我可听说了,兰小姐出生五福兰家,那可是正宗的书香门弟,我这弟弟木讷死板,运气又不好,年纪轻轻就当了鳏夫,难得兰小姐不嫌弃他。”

“鳏夫怕什么?!”兰清若看出这个谭其章的不怀好意,不觉皱起眉头,“男人何患无妻!”

谭其章一愣,倒有些不知怎么接话。

“老爷,你身子发虚,想去船舱再睡会儿。”兰清若漠然地掠过谭其章。

“去吧!”梅效白点头,“我让人送些吃食进去。”

兰清若乖巧地行了一礼,轻轻走开。

“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个上品的未婚妻?!”兰清若一消失,谭其章就挥挥手把洋女人打发了,冷着脸问。

“以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父母没了,我自然不会再听什么媒妁之言,自己找的。”梅效白也掉下脸,不客气地说。

“你听武仁合的意思这个兰小姐可有些说不清!又和杨主张搅合在一起,你一向自诩不参合任何派系争斗,这一次可别闪了自己。”谭其章不咸不淡地说。

“清若能有什么事,一个闺阁女子,一个小小的清若就把武仁合吓成这样还真是有意思。”梅效白冷笑,“时局如此混乱,他是不是把劲使错了地方。表哥去庆丰是为了见汪东才?!”

“你也关心时局了,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你大哥听见,怕睡着也会笑醒过来!”

“汪东才找到了?!”梅效白没理会谭其章的奚落。

“你知道?”谭其章脸色陡地肃然,又皱起眉头,“听说这事和兰清若还有关!”

“武仁合说的?强弩之末!”梅效白嗤之以鼻。

“什么意思?!”谭其章问。

“没什么!”梅效白面朝水面,日头正一点点升起来,清凌的水面变得湛蓝,“表哥是雅安驻防司令陈广秀的副官,去见汪东才自然不会是送礼!陈广秀虽然驻扎在雅安一带,兵力却并不强,他靠的是两省总督司马亮的庇护,革命党现在如火如荼,下一步会怎样,谁能说得清,朝庭到底能扛多久谁能说得清,他怕是在给自己找下家吧。“

谭其章沉默良久,“没想到最不关心政治的,却是最透彻的!”

“张连生按兵不动,杨主章加快并吞的步伐,只有像陈广秀这样的小军队才会想着抱在一起,汪东才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他若真能成事,也不枉被人称为乱世枭雄。这种时候,武仁合做为汪东才封的地方总督,却抓着一个女子不断地骚扰,真让人匪夷所思。”

“可你那个兰清若那晚做的事也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我听了也不信她只是一时性起。”谭其章。

梅效白很不想再与他纠缠在这上面,可凭他对谭其章的了解,他会像武仁合一样叮着兰清若不放,在雅安他们是死党,从小到大飙在一起。

“如果她有事你以为武仁合和杨主张会放了她,她不过凑巧成了武仁合试探杨主张,杨主张教训武仁合的借口,汪东才想拉拢杨主张,杨主张并没有轻易就犯,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现在兰清若恰好平衡着这种微妙。”

谭其同皱起眉头,却惊呼,“那这个兰清若真是妙呀!”

梅效白不觉抽气,“汪东才的去向有眉目了么?”

“没有。”谭其章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梅效白暗暗皱眉。

“如果他是刻意隐瞒去向,说明武仁合已是一枚弃子,如果他真被人掳走或杀了,下一步川西的局势就会裂变。”

“怎么变?”谭其同果真一激。

“别忘了汪东才手里现在已经有了不少靠过去的队伍,保守估计也不会少于张连生的队伍,谁不眼馋?!”

“表弟!”谭其章挽起梅效白的手臂,“明天我们一起去看望大哥!”

“到时再说。”梅效白拱手告辞,“我回船舱看看。”

“你是真的?!”谭其章又问。

“难道是假的?!”梅效白颇为无奈,没好气道。

回到船舱,船舱边支出的小小桌子摆满了吃食,兰清若手支下颚正无聊地等着他。

“哪里弄来的?你又没钱?!”梅效白脱下马褂,船舶被日头照得有些闷热。

“他们给留了钱!”兰清若挥挥一个玄色绣着兰草的荷包,“这下我相信他们会有求老爷了。那真是你表哥?”

“对,我二姨家的大公子,日本留学刚回来,也从了军,现在在雅安驻防司令陈连秀手下当副官。”梅效白轻描淡写,“是个纨绔,进军队算是他干的最正经的一件事。”

兰清若低下头,把筷子反复擦。

“怎么了?”梅效白问。

兰清若抬眼苦笑着,“我是觉得人不能说谎话,一旦说了,就得用成百倍的其它谎言来圆这个谎。”

梅效尤一愣,适才他只是在极力削弱谭其章对兰清若的关注和在意,却忘了他们未婚夫妻的谎言这么快就传进了雅安,原以为脱离了武仁合的视线,这种谎话就无需再遮掩。

“没事,”他笑道,“总会淡下来,实在不行,我们找个合适的机会一拍两散各自欢喜,既全了这场谎言,又全了外人的目光。”

“一拍两散?!”兰清若眼里露出古怪的神情,她摇摇头,“我想永远和老爷做这种无话不谈的朋友。”

梅效白心里闪过一丝模糊的异样,“自然,我们自然可以做朋友。”

“可如果一拍两散就得老死不相往来!”兰清若蹙眉不展,分外苦恼,“我不与老爷一拍两散

“那我们可以另找办法,总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梅效白说。

“那好,我们就说定了,”兰清若眉头骤然打开,“到时候你续弦让我把把关,你生了孩子认我当干妈,你有高兴不高兴的事情都要告诉我。”

“好。”梅效白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个不停,像灯芯不停地炸裂,噼啪劈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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