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难填的野心正在唐清月双眼中翻滚。
两人立于后山之巅,沈明月看见的是芸芸众生于世上努力生活。万物虽然渺小,但哪怕神明在世也未能将其彻底毁灭。
可落在唐清月眼中,目光所及皆是山河经纬。
谁说女子不能胸怀天下,逐鹿中原。唐清月已然是要与觊觎万人之上的男人们,决一雌雄。
山巅之上,风云变色,空气黏腻潮湿,尚未长成的深山含笑正轻轻摆动着枝芽。
沈明月仿佛从未认识过相府嫡女,可又隐隐生出些许期待。
燕渡山并非骄奢淫逸之人,他文韬武略,可称当世英雄。
当他从兄弟手中接下的燕王朝时,披着繁华兴盛外皮下的国家早已被权贵集团蛀空。燕渡山即位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这本该让他成为中兴帝王,彪炳史册。
但他也有致命弱点,遇事多疑不说。沈老将军将番邦震慑出燕朝领土后,燕渡山犹不满足,妄图将双脚能丈量的土地均收归自有。
为此多年来扩充军队规模,穷兵黩武。
时至今日,这个国家仍然一片欣欣向荣景象。可这一双月儿,因家族身份显赫,比旁人更能触及到其内核,这个王朝的末日就在眼前。
有志博得好前程的人,早已有了打算。唐清月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你就真心甘情愿将的凝月堂交到我手中。”沈明月的指甲死死掐住嫩绿枝芽。
唐清月笑道:“自然不愿意,但如今我未有一击必胜的信心。擅自忤逆燕渡山的命令,下场只有一个。”
“凝月堂今日风光,有我大半心血。当我囿于深宫中时,我需要一个能替我掌管手下,整理信息的亲信。”唐清月的袖口滑出一把小臂长的短刀递送在沈明月眼前。
“你若是留下帮我,这匕首就是送你的礼物。”寒光乍现,短刀已经架在沈明月的脖子上。唐清月说道:“但你若不愿意,也无妨。只不过我不介意让这里再埋一具尸骨。”
沈明月握住相府女儿的手腕,将手指掰开,握住了短刀:“这似乎与苏儒那把刀出自同一人之手。”
“淄川府崔兰的手艺,仅此一家了。”唐清月道,“如此说来,小月牙是肯答应我的要求了。”
沈明月将刀收归鞘中,别在腰上,眉头轻挑:“我还有其他选择?侥幸逃过今日又如何,唐师将消息四散,我迟早会再死在旁人手下。”
“的确。”唐清月抬头看天色沉郁,“走吧,这后山迷阵复杂。你,倒是我忘了,这些八卦阵法你比我熟悉。”
沈明月浅浅一笑算是回应,离开前看了一眼自己旧日尸骨的存放地点,沉默着随唐清月下山。两人行至半路,天公盛怒,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而至。两人一起钻进八角小亭,亭中红泥小炉中燃着炭火,上面烫着黄酒,酒香四溢直往两人鼻子里钻。
左无因今日穿青衣,一把玉骨扇在两手中来回翻转:“唐师赏完了山巅风景,舍得下来了。”
黄酒倒进白瓷杯中,左无因用骨节分明的手送在唐清月面前,但眼睛却看向她身后的沈明月,嘴里说道:“小月牙今日也跟你来了,小小年纪就不给你酒喝了,我这还有两块红豆糕,你拿去旁边吃。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唐师商量。”
沈明月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唐清月说道:“在过一月,小月牙就要十五岁了,我已有心将凝月堂交给她,又何妨听一听。”
沈明月就像是未谙世事的少女,看似浑浑噩噩地坐在两人中间。
实际上的她眼明心亮。
今日两人所说之事,必然与落星山钱庄收入一事相关。皇室大婚非如儿戏,前期准备纷繁复杂。两者皆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唐清月分身乏术。
这件事若被交托凝月堂,自然而然落在沈明月身上。
左无因正与唐清月低声交谈,时不时将目光看向沈明月,终于似下定决心,声音扬起:“小月牙,你可知江湖各方势力纠葛。”
沈明月听见有人唤她,猛得抬头,那双水意潋滟的柳叶眼正巧与左无因撞在一处。
她小小的身姿倒映在前琥珀色的双眸中,似乎多年前的少年也这样看着她。沈明月的双颊不自觉地爬上红霞,因天色渐晚,无人察觉这层变化。
沈明月将手背贴在脸颊,平定心神后,点点头:“落星山处京畿之地,而东岸梁河有无心山庄,漠北万雁堡,西南百花有神医,而山河腹地有天下第一门派飞仙宫。五大门派于朝堂外庇护一方百姓。”
“小月牙见识不错。凝月堂和落星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唐师既然有心将凝月堂交给你掌管,这件事恐怕是要你出面行事。”
沈明月了然道:“左山主想让我去解决钱庄事宜,可又提到江湖门派纷争,可是这一件事除了皇家之外,另有门派参与其中。”
左无因摇摇头:“实则不然,漠西近些年也并不太平。有煌火一派势头正盛,他们初入江湖中,以猎杀五大门派为乐趣。我只是想提醒你万事小心。”
许是因为左碎嘴的形象太过深入核心。沈、左两人虽已隔过长河,却毫无嫌隙。小月牙在听左无因说话时,虽仍有距离,但举止形态是轻松亲昵的,身子在两人都未察觉时慢慢靠近。
唐清月抿嘴轻笑。
沈明月是否对左无因心生爱意,这一点仍有待商榷。但她濒临绝境,思前想后,决定奔向落星山的那一瞬件,就说明老国师也好,左无因也罢都是无可取代的人。
这是少女心中残存的清净之地。
女子有能者甚多,但今日时代,绝非她们展翅之时。唐清月虽对沈明月胸襟赞叹不已,但在这一刻,并不信任她真能闯出一番天地。
只是借其限制左无因罢了。如今一看,此事大有可为,她也就悄无声息地向后一退。
雨势渐弱,她素白的手捞起靠在亭边的伞,归于凝晖堂。
至于那一双师兄妹,只多留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