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当做出这一动作后,才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依附落星山发展的小城中的一个小叫花。
这是僭越了。
但唐清月并不在意这等小事,她握住沈明月的手,轻声问道:“想你在凝月堂住了几个月,我还不知道你的生辰。”
“四月初十。”沈明月脱口而出,说完后却恨不得在自己的嘴巴上拍两下,这生日是沈大小姐自己的,却不是这个有根基可寻的小姑娘的生辰。
但事到如今,也是在无法挽回,沈明月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唐清月审视的目光。
“我闲在家中时也爱看些闲书,前朝有传闻说边陲小城有八十老翁,一日跌下水塘,在醒来时,思维错乱,非说自己是千年之后的人,如今哪里是八十,分明是十八。”
沈明月神色微僵,将手抽出,背在身后,脚步也不自觉向后。
唐清月笑意灿烂,孤悬天际的月亮也有此番明媚情态:“你莫要在向下退了,身后可是万丈高的悬崖,小心粉身碎骨。”
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沈明月又想起前世被人追逐,不得已跳下悬崖的场景。雨后土地湿滑,一个错步,沈明月整个身体竟直直地倒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绫如蛇一般,缠住她的脚踝。沈明月大半个身子已经出山顶平面,涧谷中潮湿雾气扑在她的脸上。
死亡阴影又一次笼罩在她身上。
沈明月紧闭双眼,她能重来已属逆转天命,若因此遭祸,也只能说自己行事鲁莽,不能埋怨别人。只不过大仇未报,又怎能叫她赴黄泉,面见父母。
她还不能死在此处,这双柳叶眼陡然瞪大,力量都集中在腰腹部,沈明月求生的本能让她的上半身正慢慢直起。
唐清月似乎是满意了她的表现,白绫向后一甩,直接带着沈明月回到安全之地。
“唐师这又是何意?”沈明月跪伏在地面上,单手不停捋顺心脏,以期归于平静。
唐清月朝她伸出手:“落星山庇护一方百姓,城中探子不下百人。我凝月堂自不能放任宵小,以破坏规矩。”
“所以你调查我。”
“张家女儿,父母双亡。家中叔伯共四人,将小儿赶出家门。凤元三年十一月初二,这张家小女因天气寒冷突发恶疾。左山主下山施药时偶然搭救,但奈何寒气入体,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只留下碎银三两,叫其自己置办棺木。”
唐清月将从怀里抽出的信笺又折回巴掌大的方块:“左山主医术稀松平常,但若是普通风寒也不至于回天乏术。那张家女儿在赶出家门之际就已身中剧毒。这剩下的是否还要我继续说下去?”
“唐师既然有所见地,我自然洗耳恭听。”沈明月已听出这其中猫腻儿,唐清月并无真凭实据断定她并非本来那位张家女儿。
重生一事代表着生命的无限延长,即为长生。长生者,人人艳羡。古今皇帝修仙问道,为延长自身统治生涯,无所不用其极。
沈明月不是傻子,没有道理将身上这最后底牌和盘托出。
她已是打定主意,唐清月自然无法从其身上套出任何线索。
哪怕这小姑娘与旧日沈大小姐如何相像,也不可将两者视为同一人。唐清月叹了一口气,将手又往前一送:“罢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落星山还有操控众人命运之能,又何况借尸还魂这种话本戏码。”
“不过我今日所言非虚,我敬佩沈明月,将其视作一生之友。”唐清月望向沈明月,摇头说道,“只是可怜左无因。”
沈明月借着唐清月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泥土,扬起一张笑脸:“可怜他做什么。”
“可怜他看出沈月牙与沈明月有着一般的动作,烤兔子一样又甜又咸,爱看兵书,喜欢深山含笑。就连穿红的风采都如出一辙,却也瞧不出这二人真真假假。”
“这叫只缘身在此山中。”唐清月将沈明月正要摸住耳垂的手压了下来:“莫要说我未曾提醒你,那张家女儿可是一双杏核儿眼睛。”
沈明月听闻此话呆愣在原地,忽然挣脱桎梏,跑到这山顶仅剩的一洼浅浅水窝中前,对水观面。
樱桃小口,柳叶眉眼。
她慌张伸手去触碰水中的脸,搅得沉底泥沙翻起时,才将粘着水珠的手指贴在自己的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泥沙再次沉底,她才小心的凑到跟前,仔细端详。沈明月终于知道为何她从未对这具身体产生不适之感,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知晓这个姑娘像极了自己。
之前瘦成皮包骨头,看不出端倪。如今脸颊渐渐丰盈,一双柳叶眼又恢复往日色彩,这难道不是十三四岁时的自己吗?
“沈明月已经死了,如今我面前的这个难道不是沈月牙?”唐清月将人扶起,替她将鬓角的湿发别在耳后。
沈明月盯着这张美人面,冷冰冰地问道:“我却是沈月牙。不过你既然单独将我留于此处,诉说秘密,定有所求。不知唐师意欲如何?”
唐清月将手指比在嘴唇上,做出安静的姿势。
她拽着沈明月走到山顶边缘,指着西方一座矮山:“凝月堂就在那处,是我们唐家全部心血。只可惜我满门上下如今已成燕家砧板上的鱼肉。”
“九月初三,是今年最好的日子。宜嫁娶事宜,我将成为东宫的女主人。”
沈明月脑中轰得一下炸开,唐清月说起这件事眼中无悲无喜,就像说着旁人家事一般,压抑的氛围却蔓延在两人之间。
“你不喜欢太子。”
“喜欢或不喜欢又能怎样。唐家虽有势力,但在京中皇天下,也只能战战兢兢看天子颜色。如今皇命已达,我又能如何?”
唐清月突然笑了起来,手指着一排正从山巅略过的雁群道:“凝月堂有我大半心血。我再三考虑,指望你能将她收拢麾下。”
“若我不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