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遂说道:“我不能信你,无心山庄二少爷只是你一人自称,谁又知你真实身份如何?”
“哦?这一回倒是破天慌地学聪明了。”叶禹之笑着将这把银针收到一旁,另外换了一簇。他神情专注,只是嘴上提醒道,“你可以与禹堂确认我的身份,他应该就在门外。”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禹堂与燕远宜分立两侧。
平日面色苍白的少年,此时面上浮着一层不自然的潮红,他小声喊道:“哥。”
沉默寡言,一如往常。
燕远宜偷偷地瞄了他一眼,说道:“沈小贼,你不知道,禹堂是无心山庄三少爷。你瞧他这个病秧子样,看着就让人生厌。”
不过燕帝姬虽然嘴上不客气,却时不时看向禹堂,似乎在揣度他内心的变化。
患难见真情。
这二人间也少了剑拔弩张的对立氛围。
沈明月莫名生出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畅意来。燕帝姬终于不是只会惹是生非的小姑娘了。
不过她也有疑问:“禹堂若是身体欠佳,应该去百花山求医问药。如何求师落星山”
“百年时光流转。落星山改换星辰轨迹者,就在这一辈中。家中想要他以此为目标,真正掌握自己命运。”
“至于百花山,如今的掌门徐真人,与无心山庄上一辈恩怨纷扰,牵扯不清。禹堂前去反倒害了自身性命。”叶禹之道。
这时,他已经处理好所有的银针,询问道:“你现在该信任我的身份了,要不要我替你施针?”
沈明月沉吟道:“那烦请叶二少尽力而为。”
“这是自然。”叶禹堂回头说道:“禹堂你在外面等着。帝姬不用离开,就在此处,好见证沈姑娘清白。”
沈明月不解道:“清白?”
“春夏衣衫再薄,也有一定厚度。我医术不精,做不到既能穿透衣物,又能准确施针。”他顿了顿,“所以于姑娘昏迷时,我并未有所行动。”
沈明月了然,但仍羞红脸庞。此时空间内只有三人,她慢慢褪去衣衫。
少女皮肤光洁。
另两人却忽然瞪大双眼,只因一轮弦月正悬于少女肩胛上。
平日她穿衣洗漱,看不到这一处风景,所以不晓得如今这具躯体上还有如此秘辛。
沈明月之所以为沈明月,正是因为她原本的身体上也有这样一处胎记。她祖父认为是上苍指引,遂取名明月。
明月是物,是神明居址,是冷冰冰,空落落的。却又在夜晚挥洒清明,为迷途者引一盏晚灯。
沈明月是人,她胸膛内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所谓人,应明是非善恶。
换言之沈家希望这备受宠爱的小女儿既能远离浊世,做高悬明月,又希望她心有天下。
只是她不知道如今换了一具躯壳,这种特征竟也完全地保存了下来。
叶禹之难以自控,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火热的皮肤,惊起一片寒栗。
“还是不一样。”他自嘲道。
沈明月觉得奇怪,遂好奇地走到铜镜边,一扭头就看到了肩胛骨上的弦月。她惊恐地摸上此处,半晌后才将心又收回腹中。
到底是有差别的。
这一处弯月并非身体与生俱来的胎记。平日掠过不觉有变化,今日仔细查探,才发现弯月疤痕略高于皮肤,是后天人为所致。
不过这张家只能算是一方乡绅,家中略有薄财。除了原身的叔伯外,谁又想害她。但若只有分家之事,为何小姑娘身上的毒素如此难解。
左无因做不到,叶禹之也做不到。
其次这月牙形伤疤的位置,与沈明月原本的胎记位置分毫不差。
于沈大小姐而言,这更像是一场已经设定好了的阴谋。柳叶眉眼,月牙胎记,张家女儿如同为她准备的另一个皮囊,用以支撑她的魂灵。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所幸不想。谁让她只不过是在迷雾中潜行的稚子,如今做好了被扎成刺猬的准备。
叶禹之的医术其实并不像众人猜测,他虽比不上百花山的神医们,却也妙手回春之效。遑论谁家中有个一年到头都离不开药罐子的弟弟,都该对医术有所涉猎。
在他的施针下,沈明月感受不到疼痛。
春意料峭间竟也升腾起一股暖流。她被温暖包裹,浑浑噩噩间,竟又睡了过去。
叶禹之正欲施下一针,手臂一沉,发现沈明月的半个脑袋都压在上面。他为难道:“帝姬,还要麻烦你帮忙将她的身体扶正。”
他的视线又落在肩胛骨上的伤疤,想要触碰,手停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这一针结束后,毒性就被封住。之后还要劳烦帝姬帮忙照料了。”叶禹之将最后一根银针抽出,“若不出意外,再过三两个时辰她就感受不到痛苦。只是若要根除,还是要南行,寻百花神医。”
他说完这句话,将银针用丝帕包裹,直接扔进旁边的唾壶中,后施然走出房间。
门外的禹堂见自家哥哥出来了,双眸闪亮,却害羞地低下头,轻轻喊了声“哥。”
叶禹之用洒金乌木扇子,点了点他的肩膀道:“这一回,做得不错,我叶家没有临阵脱逃的男儿。”
兄弟俩并排走下二楼,捡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要来了一盘卤牛肉,一盘花生米。
驿站中的酒烈,禹堂不喝酒,叶禹之又喝不惯。
叶家二少悠闲地剥开花生米,拈掉红衣。将自己戴在脸上的面具拨弄到一侧,露出坚毅的面部轮廓。
“这一路可有什么进展,唐清月是否真心信任沈月牙?”叶禹之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沾满酒液,于桌上写下了“沈”字。
“还未有什么什么发现。”
“这倒是无妨。”叶禹之忽而展露笑颜,低头擦掉这个字:“实在有趣,沈月牙实在太像月儿了。你说是她本性如此,还是世上有人要另外造出一个沈明月,专门做给我们看呢?”
“我不知道,只是哥你百般筹谋,为得是唐师手中的东西。”禹堂面露愁容,“沈师生性纯良不似假装,你也非要她性命相博,非得如此吗?”
“不是,只不过既然被牵扯其中,也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天下事,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