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喜连坊的酸枝美人榻和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都到库房了,请您过去验货。」
「芙蓉小姐,您家铺子里有几位伙夫送来了几箱锦绣织缎和云锦绣花鞋,正在四处寻您呢。」
「小姐,您命城外庄子上的小厮们打的几个大箱子他们都给抬来了。」
「如意庄的珐琅盘和玉如意也送到了,现下正排着队等候在门房呢。」
大虞朝的婚嫁习俗很是繁琐,先要男方下聘礼给女方家,女方细细点清后再准备冗长的嫁妆单子,通常都要包括木器玉器、陪嫁庄铺、金银首饰、布匹衣物,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免不了这个环节,只是聘礼和嫁妆的数量有所不同。
大户人家姑娘的陪嫁物都是要现做现打的,因此通常定婚到完婚都会留出来一整年的时间,留给新人置办新房、织造嫁衣、定制嫁妆。还需要挑选礼娘礼夫。
而明佩礼和明玉的婚期定的过于仓促,从定婚到完婚只有区区五个月不到的时间,于是自告奋勇担当礼娘的安喜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忙的脚不沾地。这几个月来,她通常上午要去定下陶瓷制作的细节,中午来不及吃一口饭就要赶去监工嫁衣的赶制,晚上回了家还需要验收琳琅满目的刚打好的首饰。
就连芙蓉铺子的李芙蓉都被请过来做帮手,同安喜几人一齐忙活着清点嫁妆的事情。
「叫他们不要催!再催本小姐就出去揍人了!」不堪折磨的安喜怒吼道,前来通传的小厮连忙领命往外走。她实在是累的要死,明日就要来迎亲了,而自己这边的嫁妆都还没清点完,今夜看来也要熬夜加班儿了。
「慢着慢着,」李芙蓉拦住了正要出门的小厮,扔给了他一只小钱袋,「就说安小姐请各位喝茶,让他们稍安勿躁。」
「你呀,总是这么暴躁。」见小厮领命离开,李芙蓉轻轻皱着眉头对盘腿儿坐在一堆首饰绸缎之间面容急躁的安喜埋怨道。
安喜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绣着金线的红色宽袖随着她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了一节儿白嫩的藕臂,把朱红色的守宫砂映衬的更加妖冶。
「仙女姐姐,你就不要埋怨我了,人家真的很累嘛....」安喜面对着成熟稳重又美丽的大姐姐李芙蓉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撒娇的语气。
无奈的伸手温柔的揉了揉安喜的有些凌乱的脑袋瓜儿,李芙蓉铺了一块儿方巾,便在安喜身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头靠在一起,贪婪的享受着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闲暇。
安勇猛好像是能洞悉主人心情似的,柔和的在安喜左臂上慢慢滑动着,像是撒娇,也像是在按摩。安喜察觉到勇猛小宝贝儿的动作,温柔的抚了抚布满银色鳞片的蛇头。
该说不说的,虽然虞以安的性格有些阴暗偏执,但是他带了的小蛇似乎没几天就学习到了安喜的生活习性,变得慵懒又无赖,经常缠着自己去找小鱼儿吃。
一旁的李芙蓉已经对一人一蛇的互动不再惊奇,她在丞相府的这两三个月以来,什么奇怪事儿没见过?先是发现小南小北两个丫头似乎是没什么和主子相处的规矩,又亲眼看到被烧死的秦家小姐“死而复生”,还日日到自己店里缝制嫁衣,甚至还目睹了冷面七皇子吃闭门羹。
她已经觉得养蛇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了。
「安喜!」正当两个人晃神儿的时候,一个碧色的身影轻巧的越过那些摆了一地的红色大箱子,冲着二人直奔过来。
来人正是明日就要当新娘子的明玉。虽然定制嫁妆清点陪嫁安排仪仗这些事情都被全权抛给了安喜,但是明玉自己的工作虽然不复杂,可也的确是不轻松——她需要日复一日的站在李芙蓉铺子里的形台上,让那些经验丰富的绣娘们给她量体缝制嫁衣。通常一天下来胳膊疼腿酸。
安喜为她挑选的嫁衣样式繁复,选用的又是上好的薄纱材质,需得一层一层的叠加在一起才能显示出来最动人的效果,偏偏这材质又是很难缝制的,十几位绣娘紧赶慢赶终于是在成婚之前这一天的傍晚将整件儿嫁衣赶制了出来。
明玉此时正抱着一个精致的红色箱子,想必里边放的就是她那精致华丽的嫁衣和珍珠点缀的绣鞋。
安喜看清来人后绽开了一个笑容,站起来快步迎上前去,笑呵呵的伸手就要抢了那箱子打算一睹为快,却被明玉一晃给躲了过去,「乖,明天给你个惊喜!」
安喜只得不很高兴的收回了自己欲胡作非为的爪子,暗戳戳的摆着一张臭脸回到首饰堆中继续自己的工作。明玉见她娇憨的可爱样子,终于忍不住过去逗弄她。
「小双~想不想看呀~」明玉抱着箱子在安喜的身边蹲下,一双眼睛笑得如同弯弯的月牙儿,狡黠的眼神显然是存了捉弄安喜的心思。
安喜本来也是故作绷着脸,现下听明玉这样问道,忙不迭的换上了祈求的可爱眼神期待着看着明玉的箱子渐渐的被打开了一条缝儿,在院子里灯笼的照射下仿佛能略微地窥见其中天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折射着光线,强烈的闪耀着。
还没等安喜看个明白,明玉「啪」的一声把将启未启的箱子狠狠的合上了,一跳老远躲开了安喜愤怒的追击。
一袭奶白色长纱裙的李芙蓉满脸无奈的捏着长长的嫁妆清单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小丫头满院子打打闹闹,在整理成箱的嫁妆中像两个野小子一样跳来跳去,眼中流露的是浅浅的温柔。
不同于安喜这边手忙脚乱里尚且还能忙里偷闲休息一会儿的境况,明佩礼这边可谓是真正的脚不沾地,他已经好几个月没睡过好觉了,不仅是刚开张的明玉胭脂楼生意太过火爆需要打点,他还把明玉楼的三层开辟出来当作婚房,为了给明玉最好的屋子他经常要亲自监工到深夜。
明玉楼占地面积颇大,是当初安喜手里最大的一处店铺,因此装修起来是最为繁忙的。
除此之外,明佩礼还在京郊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饶是明玉楼再大,也没有闲置的地方去装下安喜给的那许多嫁妆,更何况日后要是有了孩子总归是不能住在商铺里的。
两处宅子的装修让明佩礼的眼下挂上了明晃晃的黑印儿,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时时挂着的。
安喜知道明佩礼迎娶明玉的举动不仅仅是意味着两个人喜结连理,更是意味着明佩礼最终的立场——他不打算回去了。
两个穿越者都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不平凡的遭遇导致他二人来到这里,能来就能回去。虽然知道几率微乎其微,但其实谁也不曾放弃。
明佩礼迎娶明玉就是说明他已经放弃了现代的生活,他要和明玉在不知名时空的古代娶妻生子,共度一生,忘掉前尘。
安喜无法劝他改变什么,这是他个人的选择,她只是惊讶于明佩礼对明玉的感情至深。
如果换了她,她一定会选择一辈子寻找回到属于她的时空的方法,不会选择某一个男人绑定自己的一生。
清晨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到来,安喜罕见的不用人喊便起了个大早,带着小北小南和一众妆娘为今日的主角梳妆打扮。
任由喜娘抓着自己的脸庞轻柔的描眉上妆。明玉鼻头一酸突然就落下泪来,急得喜娘直叫道:「姑娘可千万别哭,这刚描画好的眼妆都花掉了!」
安喜在喜娘的惊呼声中走上前去握住了明玉小小的手掌,安慰似的在她手中画着圆,「怎么了明玉?哭什么呀大喜的日子?」李芙蓉也撂下大红色的嫁衣,自软榻上站了起来,担忧的看着这边。
「我只是...我只是突然很想哭....你对我这样好...」明玉的眼眶愈发红肿了起来,说话声中也带上了哽咽。
安喜放下了高高悬起的心,拉着李芙蓉和明玉的手叠在一起,什么也没说,三个人只是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知道喜娘开始催促才放开。
好不容易安拂好了明玉激动的心情,将她交还给了一旁等待着的喜娘,安喜才发觉原来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喜娘修修补补被眼泪冲花了的妆容,终于给大家呈现了一个精致艳丽的明玉。明玉在过去的两年中总是不施粉黛为明佩礼守灵,待到明佩礼与她定下婚约,她虽然是换回了一直钟爱的绿裳,却不再像从前一样画着和安喜类似的同款妆容,变得只钟爱浅色的口脂和眉黛,清淡非常。
今日做了新娘子的明玉脸上涂着不算厚的脂粉,墨青色的螺子黛勾勒出了一对儿精致的远山眉,眉间正中贴上了端庄的花钿,眉眼皆是细细勾勒了,显得豆蔻年华的少女尽态极妍,不够丰厚的嘴唇在大红色口脂的衬托下倒是十分诱人。
安喜着着实实的看呆了,虽然在现代的时候也常常出席中式婚礼,可她这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古典婚礼。这时候从一众喜娘中走出一位身姿有些胖的女子,一脸的富贵相,一看就是幸福美满之人。
喜娘执起安喜准备在桌子上的小金梳,走到一脸紧张的明玉身后,开始行梳礼。
「一梳梳到尾。」
「二梳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随着喜娘的唱词,金色的梳子自明玉的头顶轻柔的梳到发尾,寓意为有头有尾,富贵吉祥。
明玉听着喜娘的温润的声音,对着镜中的自己甜甜的笑了,似乎是已经由唱词联想到了以后自己与明佩礼幸福美满的生活。
安喜紧咬着下唇,她刚刚没哭,却是在听到梳礼的唱词后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和虞以安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有一个这样盛大的婚礼,她也不会有机会听到唱给自己的唱词。
李芙蓉察觉到了安喜情绪的异样,拉了安喜走出了内室,来到了屋外的桌子旁静静等待着上完妆后需要换衣服和盘发的明玉。
李芙蓉只是静静的坐着,捏着安喜的手,即使好奇也不多问,让安喜十分的安心。
半晌,院墙外传来一阵嘈杂,一袭黑衣虞以安风尘仆仆的大跨步走了进来,脸上手上都带了看上去愈合不久的新伤,安喜联想到自己刚刚的想法一阵紧张,「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脸色怪异的看着眼前人。
虞以安看到安喜为自己情绪激动,还以为安喜是担忧自己的伤口,连忙欲盖弥彰的掩饰了自己的旧伤,心里满是欢喜。
安喜发觉了自己的行为反常,正想转移一下虞以安的注意力,一搭眼儿正好看到了他脸上的伤,故作紧张和关心的去拿了药箱来给虞以安敷药。
虞以安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就好像那些狰狞的伤口不是他的一样。
他几个月前突然接到了消息说一直在寻找的一只躲藏起来的反叛军有了下落,于是连夜入宫向父皇请命去平叛,临走前只来得及来跟安喜打一声招呼便带着自己的轻骑前往了徐州地界,受了不少伤受了不少罪,但好在是赶在明氏二人的婚礼之前回来了。
不然他家安喜肯定是要怪他的。
虞以安找李芙蓉讨要了一套黑色绣金的衣服,他这身儿掺杂了破洞和血迹的行军穿的衣服可不能穿去出席婚礼。
在虞以安去耳房里沐浴更衣的空当儿里,明玉终于换好了嫁衣和头面,缓缓的自内室里走了出来。
只见明玉的三千青丝在喜娘的巧手下盘成了一个精致的凌云髻,上面点缀了一套纯金加点翠的头面,几支金钗斜插在发包处,金钗上垂坠下来的珍珠连成串儿,随着明玉的步伐一摇一晃。
大红色的嫁衣采用的是轻纱材质,层层叠叠的穿在身上非但不显得厚重,反而还平增了轻巧灵动,裙摆随着明玉的一颦一笑轻轻的摆动着,仙气飘飘。嫁衣内搭是轻薄的纱裙,外搭却是一件大红色的厚重披肩,上面按照安喜这个小富婆的意思点缀了许多细小的珍珠钻石,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一双云锦绣花鞋在纱裙下若隐若现。明玉整个人都像是灿烂夺目的一块大钻石,照的诺大的院子蓬荜生辉。
安喜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红盖头,盖在明玉的头上,牵了她的手慢慢的往外走。
明玉本就没有爹娘,在经历了那遭变故后便是再无亲人,安喜和李芙蓉作为姐姐就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娘家人。
安喜和李芙蓉一左一右牵着明玉的手,缓缓地走在长廊上,换好衣服的虞以安静静的跟在后面。丞相和丞相夫人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其中前因后果,却因得避免讨人怀疑而不得不远远的站在池塘的另一边相送。两个人特地一同穿了枣红色的衣服,以示吉祥。
一个小厮跑进长廊,对着安喜禀报道:「小姐,秦公子在侧门处等着您...说是有要事。」
安喜条件反射的捏了捏明玉的手,看明玉并无不妥后,将送明玉的艰巨任务交给了李芙蓉,自己跟着小厮前去了府中的侧门。
秦阿阳一脸焦急的等待着,一见到安喜便迎上前来,想说什么似乎又不敢说,安喜见状也不与他多做周旋,「秦公子在我的侍女出嫁的大日子里何故前来打扰?」
安喜咄咄逼人。
秦阿阳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多做纠缠,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盒子,交到了安喜的手上。
「她好,便好。」
随后再也没有多言,告辞便转身离开了小巷。
安喜知道,秦阿阳和她达成了共识:秦将军府里再也没了秦小姐。
安喜最终还是在宴席开始前赶到了明玉楼,和虞以安一同落座在最靠前的一张桌子上,看着那对壁人一桌一桌的敬酒,安喜不禁发笑。
这一定是明佩礼教的,不然按照大虞朝的习俗,新娘子该是拜过堂之后便入洞房等待着送完宾客的丈夫,只有现代人才会夫妻二人一同给宾客敬酒。
丞相嫡女和七皇子出席一对儿平民夫妇婚礼的事情很快就在民间流传了起来,明玉楼因此名声大噪,每日的客人络绎不绝。
安喜的贺礼在婚宴结束后送到了明佩礼和明玉的私宅,四个足有半人高的大箱子被几个小厮用车拉着放到了库房里。
箱子上的封条写着「黄金万两赠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