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和亲人的关系 一(1 / 1)陈思汐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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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妈妈现在能够用温和的文字和你说话,很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假如有一天,我们就像很多其他母女那样朝夕相处,彼此的差异渗透进生活的每一处,我们之间可能也会冲突不断。

今天,已经三十多岁的妈妈,正身处和姥姥姥爷的争吵当中。在妈妈看来,尽管自己在年龄上早就已经是成人,却在这重复的规律性争吵中看到了一个人努力获得成人独立权的困难。到底谁能够给妈妈的生活做主,是妈妈自己,还是提出意见的其他人,是争论的焦点。妈妈曾经拥有婚姻的时候,用自己生活的掌握权作为交换,去取悦你的爸爸,最后妈妈生活的走向完全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结局也出乎意料。

而重新起航到现在,妈妈一直希望能感受自己做主的滋味,可是不偏不倚又落回了姥姥姥爷铸就的三口之家的权利领地。这个熟悉的环境也是妈妈以孩子作为主要身份,生活过很多年的地方。但是这次,妈妈是一个经历过人生大事的成年人了,曾经没有得到的独立权,妈妈要去主动争取。

其实没有亲身经历过,很多经验之谈都无法令我们感同身受。妈妈以前听说过,最容易出现权力之争的时候,就是当生活涉及选择专业和职业方向,婚姻对象,购房,装修,还有子女教育方式的时候。这些都是影响长远的大事,每个参与其中的家庭成员都希望能够影响自己或者亲人的未来。妈妈以前以为,只要放弃自己在这些事情上的权利,尽可能的避免争斗,就能换来和谐。但事实证明,长时间压抑自己的愿望,并不会带来幸福。每个人都应该在生活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有自己的观点,并且实践自己的计划。如果幸运,那么亲人之间会努力协同合作并且沟通商量,共赢并不是不可能。

但这很难实现,因为我们和亲人的关系定位是始终固定的,随着时间,我们却在更新我们的个人角色。而过去的惯性会滋养和固化已有的关系,让改变越来越难被接受。

在我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对像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这样的亲人,会非常依赖。这种依赖感带给我们很多安全感。而相应的,我们的依赖也会给亲人赋能,增强他们的掌控感。后来我们长大,能力渐渐增强,亲人们带来的安全感不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必需品。我们慢慢可以自己拿主意,也就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需要他们的帮助了。

可是这时候,对方很可能已经习惯了对我们的支配,而且他们对自己能力的肯定,也反向的依赖着我们。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些亲人会有意识的慢慢放手,承认我们的成熟,看到我们自己建立的边界感。但也有很多人会用各种理由,从他们的角度拒绝接受我们已经长大成人的现实,希望能更长久的保护我们。打破曾经建立的相濡以沫的关系,对没有准备好的一方,是很难接受的。这样的一方推开,一方紧跟的关系,不仅仅存在在不对等的爱情里,在亲情里也随处可见。

妈妈的童年时间大部分是和姥姥姥爷一起度过的。一直到现在,姥姥姥爷回忆起妈妈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会给出十分满意的评价。妈妈是一个努力上进优秀的女儿。姥姥常说,小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教导妈妈,因为妈妈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邻里之间,都只会收到正面的反馈和数不胜数的夸赞。妈妈那个时候的样子,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天真优等生形象。姥姥姥爷除了鼓励妈妈力争上游,几乎找不到切入点去和妈妈沟通其他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学习好还是普遍意义上的孩童目标,至于生活上其他的大小事,都会被姥姥姥爷代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是妈妈那时的状态了。

而妈妈也习惯了要听姥姥姥爷的话,认为这样才是家庭和谐的必要条件。这样的惯性一直被妈妈守护到了一次姥爷的朋友聚会上,这次历史性的事件之后,妈妈陆陆续续的经历了多次沉默的困惑。对自己生活的权利意识,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觉醒的。

妈妈在初中毕业班的时候,成绩非常好,综合成绩保持在年级前十名的位置,大部分都能排在年级前三,年级第一的桂冠也时常能拿下。姥爷聚会前后的时间线在妈妈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其中的一段对话,妈妈却历历在目。那时候姥爷和自己不见多年的老朋友一起喝茶,妈妈陪着一起。

朋友突然问到,将来你家孩子准备做什么职业啊。虽然妈妈已经上初中了,可是对于未来职业这个问题,却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妈妈立刻就脸红了,因为当时以为这个问题是直接问自己的,而自己却没有现成的答案。妈妈刚刚开始踌躇,姥爷就很淡定的说,将来准备让她读个法律,做个律师。律师?妈妈从没有听过这个计划。但是妈妈在那一刻并没有失望或者不满,相反的,甚至有点窃喜,觉得可能这个方向也不错。虽然那时妈妈就已经知道,现实的司法系统和香港电影里呈现的律政佳人有很大的区别,但是想象着应该也不会太差。妈妈红着脸想,假如可以早点知道,那感觉可能会更好。

在那之后,自己将来可能成为律师,成了妈妈自己嘴里的话。偶尔会和朋友提起,时不时也会写在妈妈的作文里。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成了妈妈的中长期人生目标。不过除了对这件事有个印象,妈妈和姥姥姥爷再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妈妈也没有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目标做什么特殊的努力。日子照旧。

后来妈妈上了高中,又一个契机提到了将来做什么。妈妈以为姥爷会说,努力去做一个律师吧。可是那天姥爷却说,可以考虑考个公务员。那一刻,律师这个足够平凡的泡影破了,变成了另外一个工作。假如说律师这个职业还可以用律政佳人作为幻想形象,那对于公务员,妈妈那时所有能想到的,就只有新闻里的基层干事形象了。很微弱的,妈妈在心里说,我感觉我不想做这个。尽管心里觉得失落,妈妈当时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后来这种感觉时常有,可是妈妈都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去考一个公务员,可能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职业,但是因为那短暂的忍耐,一直累积不说的内心想法,最终消极的埋没了这个选项。公务员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却成了妈妈自我意愿的墓碑。

后来有过各种各样类似的事,妈妈一方面默默地接受安排,一方面又在这样的过程里,分裂出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另外的自己。

可是小夏,妈妈太天真了,总以为这样的和谐会永远进行下去。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长久的压抑,让妈妈总是想要逃离掌控,随心所欲,这种愿望有时候会把妈妈推向错误的方向。只因为想要获得掌控感而去做错误的事情,这是得不偿失的。

不仅如此,妈妈和姥姥姥爷的不同意见,最后在更多,更重要的领域爆发成了矛盾。妈妈可以后面再和你慢慢聊。

小夏,几乎每个人都会逐渐看清自己的边界。有的人早一些,在大家熟悉的叛逆青春期大笔一挥,画出自己的领地。有的人则晚一些,可能要到而立之年。妈妈以前读书,也看到过一生都在为自己边界抗争的老人,也就是说,有些人,穷其一生,也没有完成蜕变,始终是个老朽的孩童。尽管妈妈已经三十多岁了,却也感觉自己刚刚开始描绘自己的边界。而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妈妈自己也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妈妈感觉,这才是人生真正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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