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里港码头上。
车水马龙,一艘新到的货轮刚驶入海港,周围等待拉货的工人呼啦一下围到货轮尾部货舱处,等待拉人拉货。
几个船霸嘴里叼着烟斗,成群结伙地走在人群里,人群里顿时散开了一条路。
一个头戴汗巾的男子身材健壮正弯着腰扛上麻袋包,两个麻袋包摞在背上比男子都要高,男子咬着牙憨笑着,脸憋得通红,一使劲扛上麻包,准备往码头处搬运。
迎面遇见这几个船霸,几人横做一排,挡住男子去路。
男子左走被接回,右走被拦住,无奈扛着麻包,头和身体都弓着,看不清来人。
“你是不是新来的?规矩不知道啊?”
一个叼着烟斗的大汉下巴一抬对旁边的獐头鼠目的手下说:
“去,教教他!”
两个手下嘻嘻笑着,走向健壮男子。
那男子背着两大包麻包,本来就有些吃力,听见来者不善,但背上的麻包遮挡了视线。
两个船霸左右开弓,一脚踢向男子的肚腹,全尽了全力。
男子扛着麻包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二人上前拳脚相加,男子顾头不顾腚,被打得晕头转向,滚爬着栽进了水里。
秋天的水已经凉得有此刺骨,跌落的位置也于船甲板和岸边的夹缝处,地方狭小。
男子眼见如果不早些挣脱上岸,怕是会夹在缝隙处丧了命!
船霸手拿长蒿用力地去戳在水里挣扎的男子,男子身上背上脸上到处都被击中。
仓皇中呛了好几口水。
良久不动了,两个船霸终于收了手,耀武扬威地来到叼着烟斗的船霸跟前。
叼烟斗的船霸满脸横肉,斜睨一眼周围的人群,说:
“你们听好了,这个码头是我家大当家的,搬货的到我这里登记,不可以私自拉货,每个人交二十五文钱。”
人群里顿时沸腾起来,二十五文,一个人一家老少节俭度日可以过一个月。
船霸眼睛一瞪,脸上的横肉抖动起来,指着刚才落水的男子。
“不交钱就想拉货挣钱?就像刚才那一位,见阎王去吧!”
大家不啃气了,开始有人排队交钱,船霸吐掉嘴里的烟,心满意足地点起钱来。
水里的男子被好心的劳工拽了上来,挤压着胸腹,良久才吐出一口水,醒了过来,救回一条命,也不敢停留,只好落汤鸡一样往家走去。
男子名叫铁留,有着一身力气,可现在连凭力气干活这条活路都被堵死了,空有一身力气,却连一家老少的吃食都挣不来。
铁留四下张望着,嗓子里还是疼得很,刚才的呛水呛得太厉害了,脸颊上火辣辣的,身上也到处都痛,那都是刚才那个船霸用竹蒿扎的。
铁留看着那些排队交钱的人群,怏怏地离开了。
家中老母亲这几天一直咳嗽,今天一早都咳出了血,铁留想着必须今天干点活挣点钱给老母亲抓些药。
还有两个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年龄都小,正是半大小子吃垮老子的时候,每天光喊饿,那两张嗷嗷待哺的嘴就像填不满的无底洞,铁留无能为力。
铁留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但是没有活干,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他生性憨厚,没有一点多余的心眼应付那些地头蛇,经常都是只有挨打的份,今天捡了一条命,有时干了一天活也没有给他一分钱,看着他那张急得通红的脸,那些个船霸和地方蛇们都开心得哈哈直笑。
妻子常常埋怨他:“自从嫁给你,没有过一天好日子,累死累活也吃不上一顿饱饭!”
是的,妻子满手老茧子,头发早早就白了许多,整天给人浆洗,帮人干杂法,辛苦的很。
铁留太老实了,每次干完活算不清自己应该得多少钱,总是憨憨地笑。
铁留回到家,那间破落的小院,地方不大,一家五口生活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房子小,两边邻居都已经把围墙加高,中间的小院子更像是一个小笼子,两边的围墙就像两堵墙把太阳都遮住了。
屋内总是黑漆麻乎的。
老母亲还在咳嗽,感觉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看见铁留进门,两个孩子围到跟前,转着圈地看着父亲有没有带回来吃的。
老母亲看见儿子浑身湿透,脸上有伤,心疼地说:
“留儿啊,这是咋了?谁打的这是?”
铁留憨憨地笑着:“妈,没事儿,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我正热着呢,正好凉快一些!”
老母亲继续咳嗽着,眼泪流了下来。
这时,妻子提前一大桶衣服进来,秋天的风把妻子的脸吹得黑红,脸上也皴了,显得比同年龄的女人年长许多。
看见铁留,又是心疼又是狠铁不成钢。
第二天,铁留一早起来准备接着去码头看看有没有活干,先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咳嗽的脸色蜡黄,已经昏迷不醒。
铁留急得团团转,让妻子去请大夫。
大夫到了家门口,看见铁留的家境,再一看家里的寒酸样子,扭头便走。
铁留憨厚,不懂得圆滑,只能拖着大夫,不让他离开。
大夫无奈看了看老太太,连脉都没有摸,就开了几附药,让铁留去抓,匆匆离去。
大夫好歹给看了病,可是买药总得掏钱吧。
铁留一愁莫展,真是掏空了口袋也拿不出一文钱。
这个时候,邻居敲门而入,一手拧着铁留儿子的耳朵,一手拖着铁留女儿。
“我说你家这两个是怎么回事?”
邻居怒视着铁留。
“这个小崽子跑到我家偷我锅里的馒头,被我抓住了!”
领居一推女孩,小女孩无防备,一个跟头摔倒了,张着嘴哇哇哭着。
原来,兄妹二人饿得紧了,看见家中实在无吃食,外婆又卧病在床,看起来今天的饭食又无着落,于是,二人准备到村边的树林里挖野菜,说不定还能采上几个蘑菇。
但是妹妹小,路过邻居大婶家的时候,她家刚刚蒸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杂粮馒头,那香气顠进了妹妹的鼻子里,哪里能抗拒这种诱惑,于是趁哥哥不注意,跑到大婶家厨房,偷了两个馒头,被大婶人脏俱获。
哥哥为了保护妹妹,一路也被大婶揪着回到了家里,此时看见妹妹摔倒,也不顾领居大婶手里是不是拧着耳朵,双手狠狠掐向她的腰间,捏着一块软肉使劲掐去。
大婶吃疼,松了手,然后哥哥逃了束缚,一头向大婶顶去,把大婶顶在门上,摔得仰面朝天。
这些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大家还没有机会明白事情的来胧去脉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哥哥知道闯下祸,拉起地上还在哭的妹妹跑了出去。
只剩下气得大喊大叫的大婶或目瞪口呆的铁留夫妇。
...........
晚上,忆娘吃完晚饭,拉着玄汐和长黍二人出来消食。
二人极不情愿,最后忆娘说,回来请俩人吃长街里的小馄饨,二人才开心地跟着去了。
三人一路笑着闹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一间院子前,那个小院子看起来憋屈得很,两边的房子高出他家很多,简直就像是一间专门堆放杂物的小偏房。
刚走到门口,一个男孩子拉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冲了出来,差点撞上三人。
门里好像热闹得很,又哭又闹,忆娘看看长黍玄汐二人,上前去推开了虚掩的门。
门里一个大婶跳着脚骂着街,说着没家教,早就应该拉走抓进衙门之类的话。
另一个大汉脸一阵青一阵白,正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生闷气。
一旁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正垂着泪,时不时分辨几句,吵不过就用粗糙的都是裂口的手拉着围裙的衣角擦着眼泪。
还有几个人指指点点地围观着,谁也没有发现进来的这三位,小小的院子满满当当都是人。
等忆娘三人搞清楚事情原委,忆娘摇了摇头走到正在跳脚的大婶跟前,对大婶说:
“你是这家的主人吗?”
大婶一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拧了开关的木偶。
“我们是来讨债的,这家的主人欠了我很多银子,我今天务必索取!”
忆娘面无表情,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
大婶这才回过神来,说:
“我不是这里的主人,那两人才是!”
说完指向坐在地上的大汉。
大汉和妇人呆立着看着忆娘,心里忐忑不安,最近祸事连连,真说不好哪里又得罪了什么人。
“那还请闲人回避。想在此处一起听的话,那就一起还债!”
忆娘提高声音,一旁的长黍和玄汐也气势汹汹地站在忆娘两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围观的人们。
围观的人群看见三人衣着不同一般百姓,又是正气凌然,想必一定是这家人得罪了什么人也说不定,赶快走人为上,大家纷纷走出院子,那速度就像是洪水猛兽在后面追咬。
那位大婶一听笑容满面,知道有人替她出气了,高兴地一步三回头,想看看这一家怎么被收拾的。
不要一会儿,院子里只剩下忆娘三人和铁留夫妇。
铁留的妻子硬着头皮上前:
“这位娘子,不知我们欠了谁的银子,还请告知!”
铁留也站起身,粗粗的双手搓着衣角,就像是被老师训斥的学生一样,一声不吭,只看着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