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风和日丽景色如画,乘着一叶扁舟梭行于满塘的荷花之间便犹如置身仙境一般。杨熠卓立于船头置身在这绮丽如画的风景中多日来积郁在心中的郁闷也随着迎面吹来的清风一扫而光。
“你会水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耳语,猛然回头落入眼帘的是一张妩媚的笑脸,玉制的蟠龙面具遮住了她右半边脸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反倒凭添了几分神秘。手执一柄楠木真丝扇半掩着下颔如一朵雾中百合。微风吹动她如云般的秀发,幽幽的发香飘散在鼻端,他虽未喝酒却已醉了,下意识的回答道:“不会。”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背后便传来一股推力,就如飘散在鼻端的发香一样,这股力量有些虚无缥缈,但他的身体已不由自主的向前倾斜,耳边依旧传来那轻柔的语声:“我不信。”
在没掉进湖里之前杨熠恍若置身梦中,若不是那微凉的湖水他一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只因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待到湖水进入了眼耳口鼻他才惊恐的反应过来:她与那些刺客是一伙儿的!
司徒凝冰瞧着杨熠落水,眼睁睁的瞧着他在水中挣扎直到水面上只剩下一串串气泡,眼神空洞而遥远……
“嘚嘚……”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长安的街道宽阔而整洁,她与母亲坐在自家的马车里,父兄们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一家人在路人钦羡的目光中走进巍峨的皇城。
那一年,也是这个时候,御花园的池塘里荷花盛开,美不胜收,可是当时她却不懂欣赏这美丽的景致,所有心神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留神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要她去摘荷花,她便傻傻的跑到池塘边不自量力的要去摘那最大最美丽的一朵。
她摘到了,可却没能捧到他的面前,不过他很大方的给了她回礼在她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
天气很热,掉进荷花池的那一刹那竟有种沁人心脾的凉爽,但随之而来的是惊慌、恐惧、痛苦和层层递进的绝望!那一刻的感受她至今无法忘记,午夜梦回她时常会被这真实的噩梦惊醒,不知此刻他是否有相同的感受?
从记忆中回过神,目光落到杨熠落水的地方,那一汪碧水上连气泡都已消失,只剩下一圈圈涟漪,朱唇轻启,司徒凝冰低唤道:“冰奴”。
“在!”随着这一声低唤,一个手握长剑面色木然的少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
“救他上来。”话音甫落,一条人影已如箭一般从她身边窜过,“噗通”一声跃入了水中,不消片刻便扛着一个人浮上了水面。
瞧着湿漉漉躺在甲板上的杨熠,司徒凝冰脸上浮现起懒懒的笑容,原本阴郁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昔的明媚,朝着舱内轻唤一声:“见怜”。
“来了!”舱内传来清脆的应和声,语声未尽一个面若桃李秋波如水的少女已娉娉婷婷的出现在了船头,“小姐您叫我?”
司徒凝冰瞧了杨熠一眼,淡淡道:“好好照顾他,莫叫他死了。”
见怜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剪水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轻轻道了声:“是”。
轻舟行驶在开满荷花的湖面上,船过水无痕,刚才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湖岸上有一座八角凉亭,凉亭里摆着一盘棋局,两个年轻人正在对弈,那面湖而坐的年轻人恰好将轻舟上发生的一切都瞧在眼里,心神一散手中的白子便久久未曾落下。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以为他是被棋局所困不由有些得意,出声道:“表兄?”
他这一叫李嘉懿顿时回过神来,瞧了眼略有得色的表弟嘴角泛起满不在乎的笑容,白子轻轻落下轻而易举的扭转了棋局。
他的表弟,王文韶的脸色立时变了,伸手捻起一颗棋子苦苦思索了半天终是没有落下,“唉,罢了。”长叹一声将棋子放回棋罐里,“我输了。”
这盘棋下了许久,李嘉懿早已无心再战,如今胜负既定也不理会还盯着棋盘发呆的表弟,吩咐身后的小厮道:“回去吧。”
身后侍立着的眉清目秀的青袍少年的目光早已被湖上的风光所吸引,心神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此刻突闻召唤骤然回神慌忙的去推李嘉懿坐着的轮椅,这风华绝代的贵公子居然是个不能行走的残疾!
木质的轮子滚过地面,李嘉懿不由自主的瞥了眼湖面上的轻舟,冰冷的面容上便有了耐人寻味的笑意。
荷风居,江南第一的名店,无论是菜的味道还是客房店面的布置都可与长安城内最奢华的客栈相媲美,尤其是后院的绿荷馆更是幽静雅致无一处不是精雕细琢,而现在走在九曲长廊上的两道婀娜多姿的身影更为这绿荷馆添上了一道柔媚的色彩。
司徒凝冰缓缓走在前面,她走路永远都是慢吞吞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看起来都像是在逛花园,见怜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几次想张口最终却都把话咽了下去。
长廊外是一个荷花池,池塘里满是盛放的荷花,花影重叠间隐约有金鱼游动,司徒凝冰忽然顿住脚步似是对池中的金鱼起了兴趣,悠然在廊边坐下,斜倚着美人靠,目光搜寻着那藏在花影荷叶下的金鱼,似是漫不经心的问起:“他怎么样了?”
见怜跟随她多年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就是那落水的杨熠,便回道:“已经无恙了。”她心中本有话要说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司徒凝冰既提起她便再也憋不住,咬了咬嘴唇,道:“小姐为何要救他?”
司徒凝冰目光始终专注的瞧着荷花池似是未曾听到她说的话。
见怜继续说道:“他是微服出巡身边的人都已被那群杀手杀了,我们纵然对他怎样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跟我多久了?”司徒凝冰答非所问但见怜已经习惯,柔声道:“十年了。”
“十年……”司徒凝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十年的时间已不算短,足够将白绢染成千百种颜色,为何你还是如此天真?”她终于将目光从荷塘中收回,望向见怜,“杨熠在宫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出来?天下这样大,他哪里不好去偏偏要到江南来?还这样倒霉一到江南就遇刺却又幸运的在生死一线的时候遇上了我?世上真有这样凑巧的事?”
“这……”见怜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
司徒凝冰悠然笑道:“我若真杀了他只怕立马就得给他陪葬,他虽贵为太子却也不值得我给他赔命。更何况我虽不算聪明却还没有傻到让人当刀使的地步。”
“可是小姐这样岂非太便宜了他?”见怜嘟着小嘴满脸的不高兴。
司徒凝冰挑眉瞧着她,“那你要怎样?”
见怜恨声道:“就算不杀他也要给他些苦头吃,好叫他知道轻贱人命的下场!”
司徒凝冰弯了弯唇角,“这话若是叫旁人听去还以为你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见怜嘟着嘴道:“他那样害小姐自然跟奴婢有深仇大恨,难道小姐不恨他么?”
“恨?为何要恨他?”司徒凝冰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声音平静又清冷,“十年前他推了我一把,如今我还他一把,我们扯平了。”
“可是小姐……”见怜心有不甘但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没有可是,他命好些,我命不好,如此而已。”司徒凝冰忽然顿住脚步,伸出莹白如玉的皓腕细细端详,她的左手上戴着一串中土罕见的天竺链,上面镶着一颗褐色的猫眼石静静地躺在白玉般的手背上,“恨一个人是很辛苦的,生命这样珍贵用来去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岂不浪费?”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耀在猫眼石上,流光溢彩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