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司徒府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种可以说是草木皆兵的古怪氛围当中,内院的管事仆妇,外院的管家小厮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遍遍的梳理着手上的差事生怕一个疏漏坏了明日大小姐的大喜事儿挨夫人的板子。
司徒夫人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嫁女儿,自然是万分紧张,唯恐漏了什么哪一处想的不周全闹了笑话。拿着张瞧了几百遍的嫁妆单子,一抬一抬的仔细核对,“嵌珠金珊瑚项圈一围、金凤朝阳簪一对、攒珠累丝金凤钗一对、双鸾衔寿果金簪一对、衔珠金凤簪一对、点翠镶嵌和田白玉凤鸟簪一对、点翠累丝凤簪一对、点翠银丝团凤钗一对、赤金累丝长簪一对、赤金镶嵌长簪一对、翡翠长簪一对、白玉长簪一对、万福万寿点翠长簪一对、双喜如意点翠长簪一对、镶嵌珍珠长簪一对、镶嵌宝石长簪一对、翡翠白玉点翠珊瑚珍珠宝石玛瑙玳瑁牛角水晶各式挑簪各两对……”
原打算来帮忙的杨氏瞧了瞧长长的嫁妆单子再看看满院子的珠光宝气忍不住泛酸道:“妹妹你就省些力气罢,明日外甥女就要出阁了,这么多嫁妆你就是点到天黑怕也点不清。”不过是个损了容貌的赔钱货值得这么些嫁妆么!就是拿整个司徒府当陪嫁李公子也未必买账。
若是平日依司徒夫人的脾气定是要跟杨氏翻脸的,不过今儿个她一来没那闲工夫,二来明日就是女儿的大喜日子她犯不着跟这蠢妇多啰嗦!司徒夫人一壁埋头点嫁妆一壁暗暗郁闷,若非当年王家出了那档子事儿,哪里轮得上杨氏这种货色当自家大嫂?
杨氏见司徒夫人不说话便说得更起劲,“依我看,有圣旨在还怕李家敢亏待外甥女不成,说句不中听的便是没有嫁妆那李家也得八抬大轿将外甥女抬进门……”
“够了!”司徒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抬头一双凤目凌厉的盯着杨氏,“我们司徒家嫁女儿要陪多少嫁妆,那是我们家的事儿,不劳嫂子费心,等阿秀出阁的时候您再好好劳神不迟。”说着忽然冷笑两声,“以阿秀的容貌想来即便没有嫁妆,姑爷也不会介意的!”杨氏打得什么主意司徒夫人清楚的很,不过是自家大哥见太子倒台了,魏王又与越国公的孙女订了亲,剩下一个病歪歪的齐王也被皇帝赐了婚,要他学韩国公家拿嫡女给魏王做妾他又豁不出这个面子,眼见着后位皇储是没戏了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家。
“哼!做梦!”司徒夫人心中不屑,别说独孤秀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单凭她是杨氏的女儿就休想进司徒家的门!
杨氏被司徒夫人一阵抢白直羞得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气呼呼的道:“我原是一番好心怕妹妹累着,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何必这样埋汰我!罢了罢了,我也不在这里讨人嫌了!”说完转身就走。
“姑太太!”司徒夫人身边的金嬷嬷见这妯娌俩闹翻了想要追出去劝劝杨氏却被司徒夫人拦了下来,“让她去罢,嬷嬷别理她。”
金嬷嬷是司徒夫人的乳母又是她母亲的陪房在主子面前还是很有体面的,见她如此便忍不住教训起来。“夫人也真是的,姑太太再不好到底是你嫂子,又是在咱们府上你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呢?明日大小姐就要出阁了,这时候万一她跟你闹起来岂不是叫人瞧笑话?”
见司徒夫人似乎有所松动,金嬷嬷再接再厉,“夫人与国公爷虽是亲兄妹,可到底分开这些年了,独孤家又不比旁的世家大族爷们三妻四妾的,姑太太这枕头风一吹,我只怕伤了你们兄妹的情分。”
司徒夫人闷闷的想了半晌,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叫金嬷嬷去杨氏那儿替自己赔罪,却见自己的大丫鬟寒兰领着明珠苑的管事薛妈妈满脸焦急的走了过来。
司徒夫人一见这架势眼皮莫名的跳了跳,声音里透着一丝恐慌,“明珠苑那边儿又出什么事儿了?”
“夫人,小姐不见了!”薛妈妈满脸的惶恐不安。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司徒夫人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了一跳,也顾不得薛妈妈的颜面了,当场便发作起来。“你在府里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连个主子都伺候不好!我把明珠苑交给你不是叫你只看座死院子的,你是小姐的乳母照看好小姐才是正事儿!”
薛妈妈被训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还是金嬷嬷瞧不过去站出来替她解围。“夫人消消气儿,还是先找小姐要紧,旁的等小姐回来了再说罢。”薛妈妈的女儿素云原是司徒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是金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有几分情谊在,况且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大小姐是个极有主意的,宫里出来的两位嬷嬷和孟大家都拿捏不住她,何况是老实本分的薛妈妈?
司徒夫人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头的焦躁火气,这才瞪了眼局促不安的薛妈妈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又转头吩咐寒兰道:“你去告诉碧莲叫她在内宅里好好找找,再叫她当家的带齐人手到外头寻人,切记要低调不许声张,谁要是敢给我走漏了风声等明儿婚事一了立刻捆了卖到岭南去!”
这边厢司徒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边厢司徒凝冰却优哉游哉的看着好戏。
“大哥此去山遥路远,岭南那边又穷山恶水,你我兄弟不知何时再见,辉命人准备了几车衣食日用,大哥一道带去罢。”红袍金冠的苍白少年,注视着对面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兄长语气无比真诚,一字一句满满的都是手足情深。“都是弟弟没用,既不能替大哥受苦又不能劝父皇收回成命,只能准备这些聊表心意。”少年越说越伤心,语声哽咽眼眶微红几欲落泪,当真是愧疚伤心到了极处。
杨熠也红了眼眶,握着幼弟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大哥能照顾自己。倒是你,自小身子就弱,如今虽逃过一劫可德妃母子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大哥不在你要处处小心谨慎,有什么事儿跟母妃商量后再办,切莫再着了小人的道!至于大哥……”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叮嘱道:“你就别管了,先保住自己和母妃再说,千万别再在父皇面前替我求情了,不然又给了那起子奸邪小人钻了空子陷害你们!”
苍白脆弱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强逼回去,戚戚然道:“大哥放心,我必然会好好的,至于你就乖乖的在岭南等死罢。”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很淡,杨熠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瞪大的了眼睛盯着面前,眼中氤氲嘴角却带笑的妖娆美少年,仿佛见到了地狱中的恶魔!
“你…”杨熠抖着嘴唇,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干嘛这么吃惊?”杨炎笑得愈发妖娆,一派理所当然,“天家无兄弟,这句话你没听说过么?”
“为什么?!”杨熠终于能说话了,他一把揪住杨炎的衣襟嘶哑着嗓子低吼道:“就为了太子之位?当皇帝就真这样好?值得你们一个一个的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他眼中盛满了绝望、痛苦和愤怒,就如同一只受了重伤垂死挣扎的狮子。
“唉…”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满是悲悯。
杨熠猛然抬头,除了满目浅褐色的杉木顶板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上苍在怜悯他。
相比他的吃惊杨炎连眼皮都没抬,淡淡道:“师妹,戏瞧够了罢?这大冬天的呆在上面可别冻着了,下来喝杯酒暖暖身子罢。”
杨炎说完这句话杨熠便瞧见上方的顶板忽然移开了,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玉质蟠龙面具,懒洋洋的笑容,眼前的女子是曾今叫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许久不见师兄别来无恙。”好似没瞧见杨熠似的,司徒凝冰跟杨炎打完招呼后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拿起杨炎面前的酒杯,跟她一起跳下来的见怜忙去取桌上的酒壶,为她添酒。
“嗯,好酒!是我最爱喝的竹叶青。”司徒凝冰一饮而尽,把玩着翠玉空酒杯,俏皮的笑道:“师兄知道我要来?”
杨炎挑着眼角笑得愈发妩媚,“说起来师妹跟我大哥可是真正的深仇大恨,以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子来说,他倒了霉你定然是要来幸灾乐祸一回的。况且…”他斜睨了杨熠一眼,语声悠然,“他有今日也没少了你的手笔。”
“师兄可别冤枉我。”口中说着冤枉司徒凝冰却是一脸,“对!这事儿就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欠揍神情。“我不过是配合演个戏,走个过场。怎么比得上师兄你?乘风借力,毫不费劲就铲了眼中钉肉中刺,还搏了个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