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外是宽阔整洁的朱雀大街,早上卯正时分,大街两旁林立的店铺大都没有开张,唯独几家卖早点吃食的天还未亮就做起了生意。一家临近朱雀门旁的早点铺子前搭出的油布棚子下三三两两的坐着几桌刚换了防的千牛卫,守了大半夜的城门这会儿早饿了,回家歇息之前先在这早点铺子吃几个包子喝碗热乎乎的豆花已成了这些人的惯例。
掌柜孙老头的独生女儿如花双手托着一个长方形红漆木托盘给正吃着包子的几个千牛卫一一端上她家的招牌豆腐花。将粗瓷碗递给其中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二十出头年纪的千牛卫的时候眼波流转唇角微弯春情暗露。如花原就生的有七八颜色,这少女怀春的模样更添了几分妩媚娇羞的风情,那千牛卫表面上低头吃着包子可那双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如花,两人目光相撞不约而同的微微一笑,眉目传情大约便是如此罢。
“我说罗兄弟”一旁同僚瞧不下去了,忍不住调侃二人道:“你若是真心喜欢如花姑娘就回去同嫂夫人好好商量索性抬回家去,也省了相思之苦。”
“你少说两句风凉话罢!”另一人插口道:“咱们说起来是千牛卫,名头听着挺威风其实就跟那普通当兵的是一样的,没有品级,随便纳妾那是要吃官司的!”
“吃不吃官司先两说。”又有一人插口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罗兄弟是上门女婿,他家大娘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母老虎,要让她知道罗兄弟和如花姑娘的事儿,她能把老孙头的早点铺子砸了!”
说到自己是赘婿,罗姓千牛卫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要不是当年家乡闹了水灾,他也不至于为了一口吃的就娶了个丑八怪在一个杀猪的屠户家做了倒插门女婿。如今自己天天受气不说连带着老娘都要瞧那丑八怪的脸色!若他娶的是如花…瞧着身旁女子美丽的侧颜,他不禁心神荡漾,必定是夫妻和美,家人和睦罢?全然忘记了自己和老娘没有饿死街头全赖老丈人当初的施舍,自己能在千牛卫顺顺利利的当差也是老丈人花了银子上下打点的结果。
最先开口调侃这罗姓千牛卫的同僚平日里同他走得近,知道他最听不得赘婿二字,忙反驳二人道:“你们知道什么?罗兄弟那会儿是时运不济,不得已才娶了这位夫人,他又是个重情义的人总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才对嫂夫人多番忍让,若是真拿出手段来还不治的她服服帖帖?再说了,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说着瞧了因为害羞而避到灶上生火却始终支愣着两只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如花一眼,道:“既然如花姑娘跟罗兄弟情投意合,干脆就摆上几桌酒当个外室,等以后罗兄弟高升了,再抬回去也不迟。”
他话音未落,一声嗤笑响起,一个讥讽道:“这是什么馊主意?人家好好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非没名没分的当外室,简直就是犯贱!”一句话说得如花面红耳赤,捂着脸就跑回了屋。
“是谁在胡说八道!”罗姓千牛卫见心上人被人羞辱,拍着桌子就朝声音来处瞧去。只见角落里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五个人,除了面南而坐的那个中年男子身着豆绿色圆领窄袖锦袍玉冠束发之外,其余四人皆是一水色的小厮打扮,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哪家的老爷,再仔细一瞧,那中年男子眉如柳叶目似秋水唇若点朱,分明是个艳丽的妇人!虽然不再年轻可依旧是个叫人惊艳的美人,即使是青春少艾的如花站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罗姓千牛卫在长安城呆了几年又做了一段日子的千牛卫还是有几分眼色的,一见这妇人这身打扮和通身的气派便知必定来头不小,至少不是他可以得罪的,想起自己方才那一声怒喝,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那妇人瞧着他不悦的开口,“是我。不过我不觉得那是胡说八道,而是事实。”说着又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直将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你一个寄人篱下的赘婿既无权也无钱还给不了人家姑娘名分,你若真心待她就该劝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别耽误了一个女子又辜负了家中的糟糠之妻,里外不是人。”
“你是哪颗葱!有你什么事儿!”姓罗正一脸尴尬羞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那同僚已不满的站了出来。
那妇人好看的凤目一挑,冷笑了一声,正欲说话,旁边小厮打扮的年轻女子忽然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了句什么。那妇人便不再理会千牛卫,目光往朱雀大街上远远驶来的一辆黑漆马车望过去,喃喃道:“终于来了!”起身就往大街正中央走去。
“唉…你别走!”见人走了,那千牛卫的气势又涨上了三分,正欲上前阻拦再分说几句,没走几步心口就重重的挨了一脚,还未待他反应过来耳边已响起了一个清脆却冷冽的声音,“蜀国公府独孤氏有家事要解决,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是…!咱们也吃完了,不耽误各位爷办事。”一直专注的吃着早点没出声的这伙千牛卫的队长见了那小厮手中的青铜令牌,别说为属下出头了便是多耽搁片刻他也不敢,给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两个千牛卫过去扶起还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同僚,只片刻功夫就离开了早点铺子。
“慢点慢点!”那挨了一脚的千牛卫被两人左右架着胳膊几乎是脚不沾地的抬着快步离开,先时脑子还嗡嗡的不太清楚,这会儿回过味来,也顾不上胸口隐隐作痛了,只一个劲的道:“蜀国公府能有什么家事要解决?好不容易叫咱们撞上了,躲在一旁瞧瞧罢?”他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性子,只要有热闹瞧便什么也不顾的了。
“钱老三你给我闭嘴!”那队长见他都这副德行了还不忘八卦,回头怒叱道:“蜀国公府的热闹也是你瞧的?你不想要性命前程弟兄们还要!”说完对那两个架着他的手下道:“你们两个把他送回家去!”那队长守了这么多年门还是有些眼力见识的,方才早点铺子里的五个人虽着男装可分明都是女子,后来那小厮嘴里说着蜀国公府可拿出来的青铜令牌却是护国将军府的,再一想那为首的男子装扮的中年妇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卫国公,护国大将军的夫人可不就是独孤氏的千金?蜀国公的亲妹妹?
听说前阵子蜀国公把自己女儿送进宫里当皇贵妃,这位夫人居然在宫门口就狠狠抽了蜀国公一顿鞭子,陛下知道了之后也就申斥了两句,这么横,哪是他们这种小侍卫惹得起的?还是躲远些免得殃及池鱼!
黑漆马车从这队千牛卫身边稳稳驶过,车中的独孤仁正闭目养神脑子却便刻不闲的思量着昨日派去静心寺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绑个人都如此费事,这帮人真是废物!又想到最近诸事不顺,原本囊中之物的勤王救驾之功居然稀里糊涂的就被外甥女给占了,两个儿子带了五万兵马入京平乱结果还是让魏王和韩国公那群逆党给跑了,陛下起初的意思是要借着平乱之功让长子顶替韩素领了御林军统帅一职,如今看来这事儿有些悬了。小妹不省心也就罢了,养出来的女儿比她更不省心!心里正烦闷着,冷不防马车骤然停了下来,独孤仁没防备险些一头磕在身前的矮几上。待稳住了身子,一股子无名火便窜了上来,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不是车夫,而是一声断喝:“独孤寿康!你给我滚下来!”
一听这声音,独孤仁脑仁上的青筋就突突跳了起来。即使十几年没怎么见过面,可那个从小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妹妹的声音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不得的。
她又想做什么?是知道了陛下的计划怨他没提早告知妹夫害得他们遭了一场罪来找他算账?还是得到了无忧失踪的消息找他要人?若是前者还好办,他一句臣不密失其身就能打发了。可若是后者…他没人不说,就是有,也不能认!否则姑母绝不会饶过他的,万一她一怒之下把阿秀的事情抖出来,族规难容不说便是欺君之罪也够他死一回的了!
就在独孤仁头疼的时候,车夫惊慌的声音传来,“你们要做什么?这可是蜀国公的马车!你们不要命…啊!”一声惨叫之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接车车帘子被人拢起,独孤仁抬眼望去正可以瞧见一袭男装英姿勃发的妹妹正抱臂站在马车前,一双上挑的凤目正冷冷的盯着自己,樱唇吐出两个字,“下来!”
望着满脸冰霜的妹妹,独孤仁也不再多言惴惴不安的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