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来了!”随着一个总角小厮清脆透着几分童稚的声音响起,早早等候在前厅的司徒夫人被一众围着说笑的夫人们簇拥着在上首紫檀木圈椅上坐了,既紧张又期待的等着一对新人过来行礼。相比起她满面的焦灼之色,身旁的司徒信就显得淡定多了,优哉游哉的品着小厮新沏的雨前龙井,眼神却时不时的偷瞄着门口。
司徒凝冰原本正站在他身边,正跟李淑宁说话,眼角余光正好瞥到他手中端着的茶盏不由一愣。瞧了眼品茶品得极专心的父亲,想了想才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爹,你拿错茶盏了,里头装的是桂花露。”长兄的婚事是她一手操办的,因着时候不对不能办的太盛大,司徒凝冰便在细致周到上下足了功夫,且不说其它光是招待客人的茶水便准备了几十种,为了区分又用不同颜色样式的茶具盛放。老爹手里的茶盏粉彩陶瓷花骨朵茶盅是专门盛放桂花露用的,方才母亲抱着尚书令齐夫人家的小孙子哄了好一会儿,顺手就将哄孩子的桂花露搁在了手边的几案上,老爹一时拿错了也就罢了竟然品了这么久都没品出味儿来。
司徒信砸吧了下嘴,这才回过味来,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后若无其事的将茶盏换了回来,司徒凝冰难得瞧见自家老爹的窘迫样,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司徒信似乎有感应似的,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司徒凝冰赶紧把头偏了偏不去瞧他,继续笑自己的。
父女俩正耍花枪的时候,外头两个红影并肩走了进来,正是今日婚礼的主角司徒霁华和丁亦晴。
司徒信瞥见之后快速的放下了手中茶盏正襟危坐,俨然一副严父模样。
司徒凝冰也不必偷笑了,瞧着一对新人笑得光明正大,她身边的李淑宁无意间瞧见这如三月阳光般温暖和煦的笑容顿时有些愣住了,只觉得这厅中满堂的艳色都变得寡淡了一失神脱口就道:“嫂子你真美。”
“哈?”司徒凝冰的全副心神都在兄嫂身上,骤然听见李淑宁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些反应不及,不过下一刻她就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道:“我知道。”
李淑宁不料她如此厚脸皮,微愣了一下之后便也笑了起来。两人的顽笑一字不落的进了挨着李淑宁站的卢氏耳中,她的唇角便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心里不屑道: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居然还有脸夸耀自己美貌,真是不知羞!
司徒凝冰的全副心神都在一对行礼的新人身上,没那闲心注意卢氏,即便注意到了她也不会在意,世人总有那么些不合常理却又习以为常的观念。诸如良家女子受了欺辱,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受人轻贱甚至自轻自贱,着实可笑!可悲!又可恨!因为对这种观念的嗤之以鼻,司徒凝冰才能在李淑宁的夸赞中毫无芥蒂的说出,“我知道。”在她的眼中,即使容貌损毁命不久矣,自己依旧可以活得自尊自信,不自怜不自苦,既然如此自恋的说一句“我很美”又有何妨?
卢氏这边暗暗嘲讽司徒凝冰的时候,那边一对新人已经行完礼,被簇拥着往后院新房去。
“嫂子咱们也快过去罢。”李淑宁见司徒凝冰站在原地不动,只笑怔怔望着一对新人的背影笑,不禁提醒道:“表嫂是将门虎女可不一定对付的了那些个三姑六婆。”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了二十年后自家侄儿娶媳妇的情景。嗯侄儿的眉眼像嫂子,口鼻像二哥,脸型轮廓依稀有些自己的影子真真是俊秀无双
“淑宁你想什么呢?”司徒凝冰听了李淑宁的话,挽了她的胳膊抬脚就要杀进新房给自己新嫂子护驾。哪知李淑宁竟动也不动,扭头一瞧居然是一副花痴模样就差流口水了。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瞧上谁了?可说好了,我两个兄长都是名草有主,不许打他们的主意!”想想就觉得可惜,淑宁若同二哥在一起那也是一对热闹人。
“嫂子可别胡说!”李淑宁从对自己二十年后的侄儿的婚礼中回魂,瞪了司徒凝冰一眼,随即又裂嘴笑道:“两位表哥是俊可比起我那二十年后的侄儿来还是差了那么一截。”
瞧她挤眉弄眼的,司徒凝冰又不傻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脸上神色不变眼底却难得的划过一抹黯然,她与李嘉懿不过挂名夫妻怎么会有孩子?即使她也不可能有孩子。李嘉懿的孩子必定是别的女子所出。这个念头一起,司徒凝冰的心底蓦的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来,头脑却无比的清楚,必须同李嘉懿有个了断!
再同李淑宁说话的时候她的眼中便只剩下了坚定,“二十年后的事情二十年后再说,再不跟上我那嫂子可就招架不住了。”两人有说有笑的去了新房,卢氏如影子般跟在李淑宁身后,低垂着头掩藏起面上掩饰不住的嫉恨与不甘。凭什么?!一个漠北来的小户女子竟能嫁给八大氏族之首的司徒氏的嫡长子为妻!而她只能做个不受宠的孺人,靠着正室的怜惜悲惨度日!!!
羡慕嫉妒丁亦晴的很多,不止卢氏一个,对她并没有丝毫影响,反倒是此刻被一群女人像物件似的打量,让她倍觉紧张。
司徒凝冰既是护驾而来自然要挡在前头,挤开围着丁亦晴的夫人小姐们,朝她眨了眨眼,然后对新房里的瞧热闹的女人们顽笑道:“我家嫂子脸皮薄诸位可不要唬着了她。”一会儿你们没事人似的走了,我大哥可是要寻我算账的!”惹得众人一阵笑。
趁着气氛正好,司徒凝冰忙给丁亦晴一一引荐:“这位是郑夫人,旁边那位是郑二小姐”有了她在中间周旋,丁亦晴也不觉得紧张了,面上也从容了许多。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众夫人小姐就被司徒凝冰给打发了。
丁亦晴长长的舒了口气,一下倒仰在床上,“总算走了!这成亲真比上战场还累,那些夫人小姐可比漠北的外族蛮夷吓人多了!”至少面对敌人什么都不必想,直接动手就行。哪像如今这般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像个物件似的任由她们打量品评,若非实在稀罕自家相公她真恨不得回漠北算了。
“二姑娘快起来!”丁亦晴的乳母云妈妈见丁亦晴如此随意,怕她惹了司徒凝冰这位小姑子的轻视,急着去拉她,“我已经吩咐了铁马金戈去给你打洗澡水,您先起来咱们把钗环卸了,一会儿您梳洗梳洗,换身家常衣裳。”边说边给丁亦晴使眼色。
司徒凝冰见她不住偷瞧自己,哪还有不明白的?“大嫂今日累坏了,妈妈就让她歇会儿罢。左右前院的宴席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散,就是敬酒也要敬上几轮大哥没那么快回来的,不用着急。”最后几个字已带了一丝揶揄,丁亦晴蹭的一下从床上蹿了起来,“谁着急了?!”晕生双颊,眉目带嗔分外妩媚。
“表嫂这可是草木皆兵了。”李淑宁见她这模样一时促狭也忍不住打趣道:“我嫂子分明是同云妈妈说话,怎么嫂子倒想到自己身上去了?咱们可都知道你一点儿都…不、着、急!”
“你们两个促狭鬼!”丁亦晴撩起曳地长袖,一副作势要打的样子,“今儿个我要好好教训你们!”
眼见着三人笑闹成一团,云妈妈的心倒是放下了不少。她虽是丁亦晴的乳母却不是土生土长的漠北人,她原是江南官宦人家的庶女,后来父亲获罪她才被流放到了漠北。成年后嫁给了一个军士,日子过得清苦可到底比在家时强了不少,丈夫是个粗人对她却是极好的,即使头胎她生了个女儿,丈夫也是乐得合不拢嘴待她只有比从前更好。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幸福这样短暂,她的丈夫她未满周岁的女儿都丧生在突厥铁骑之下,若非将军她也不能苟活到今日。这些年,她一意为丈夫守寡将二姑娘当成亲生女儿,如今终于见到她嫁为人妇还嫁的这样好,心里的喜悦止都止不住。只是,国公府的富贵显耀将叫她不由得担忧起来,她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家里都不太平何况国公府宅院深深二姑娘那样的性子出身怕要吃不少苦头。再者,京中传闻大姑奶奶如何厉害,她总怕她瞧不起二姑娘的出身给她小鞋穿,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位大姑奶奶果然如二姑娘口中说的那样是最亲切和善的,传闻也不虚,单凭她三言两语就替二姑娘解了围轻轻巧巧的送走了一干有心惹事瞧热闹的夫人小姐也确实是个厉害的,只是厉害的是手段,人却不见一丝尖刻,能遇上这样的小姑子可见二姑娘是有大福气的,老天爷总算待她不薄,夺走了她的丈夫女儿到底补偿在了二姑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