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司徒霁华成亲后的头一日,难得家里人都到齐了,司徒夫人便将儿子媳妇女婿连带着李嘉责都叫到了天香馆,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
正用到一半,气氛正好的时候,徐妈妈满脸焦色的走进来,禀报道:“老爷夫人,陇西安国公府中来人了,说是…家里大公子和大奶奶没了!亲家老爷让姑爷和大小姐赶紧回去!”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围着桌子吃饭的一家人都有些呆滞,好半晌司徒夫人才喃喃说了一句,“这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司徒夫人没见过安国公的庶长子,当年结亲的时候派人打听过安国公府的情形,她只知道这位大公子比自己女婿大三岁,在军中待过一阵子也算小有军功,娶了清河崔氏旁支一户没落人家的女儿为妻,据说这夫妻俩人一直上蹿下跳尽想着谋夺世子之位。她当时听见这话就笑了,别说太原王氏人丁兴旺越国公还出任着中书令,王氏一族正是兴盛之时,就是太原王氏死绝了,安国公只剩下一个庶长子,除非这一代的安国公于国有不世之功,否则朝廷即便收回爵位也不会让一个庶子承爵,这样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李家这位大公子也就是个痴心妄想的蠢货罢了,司徒夫人压根没放在心上,听到他死讯的时候,惊讶之余她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在女儿女婿面上扫过,心里暗暗嘀咕,“该不会是这两个孩子动的手罢?”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个,司徒信、司徒霁华甚至于李嘉责都是一样的想法,几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在两人面上打量。
尤其是在徐妈妈回司徒夫人的话,说出“听报讯的那人说,李家大公子和大奶奶是得了急症忽然暴毙!”之后,打量司徒凝冰和李嘉懿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匪夷所思起来,司徒凝冰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鄙视了。
“你们别这样瞧着我,”司徒凝冰一脸的无辜,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跟我也没关系。”李嘉懿也不落人后,比她更无辜。
“都下去!”司徒信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一众丫鬟婆子,金嬷嬷和曹妈妈自觉的守在了门口。
待人都走光之后,司徒信沉着脸瞧着女儿女婿,严肃道:“说实话!”安国公再糊涂庶长子和媳妇死的不明不白,怎么都会联想到他们两人身上,把人叫回陇西说不得就是兴师问罪的,自己问清楚些也好早做应对,帮他们把这事儿压下来。
司徒夫人知道他的心思,也在一旁劝道:“是呀!这里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又不是要问你们的罪,只是你们这事儿做得鲁莽,太容易叫人怀疑了,趁还没回陇西将事情跟你们爹说了,他也好替你们描补不是?”
“父亲”司徒凝冰也不装什么无辜了,左右在自家老爹眼里她的形象已经崩坏了,这会儿装无辜只会更叫他坚信自己弄死了李元祥夫妇。虽然这是事实,但绝不是他们想得那般简单粗暴,解释起来又太麻烦,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她换上了一副被瞧扁了的不悦表情,“您觉得这样叫人一眼就瞧出跟我有关的事情,我会做么?”她从来都是坑死人不偿命的好不好!“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若是我动手,必定叫李元祥夫妇死得合情合理还疑不到我头上,最差也该似公叔痤对付吴起那般,怎么会叫人一听就知道是我做的?父亲母亲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司徒信点了点头,很中肯的道:“这倒是句实话。”自己这女儿说话行事都喜欢拐弯抹角的,不会这么直接把人弄死。“可这也太突然了些,”司徒信捋了一把美须,疑惑道:“好端端的两个人就一起暴毙了!这是谁下的毒手?莫非除了他,还有人觊觎这世子之位?”说到最后的时候,司徒信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李嘉懿,明显是在问他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司徒凝冰闻言笑了一声,“我猜十之八九是他们夫妻窝里反了。”
这话一出,李嘉责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可能!这夫妻俩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却是臭味相投,同仇敌忾,只要我哥跟我一日不死,他们就能一直恩爱下去,哪那么容易窝里反?还反到同归于尽了?!”说完还讨好的朝司徒凝冰笑了笑,意思是:我不是不相信嫂子你,我只是提出合理的怀疑。
司徒凝冰装没瞧见,不过身边的李嘉懿却冷声教训弟弟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么大人了还这般口没遮拦!”也不知怎么的,自从知道司徒凝冰大限只有九年之后,李嘉懿便特别听不得一个死字。
李嘉责委屈的扁着嘴本能的朝司徒凝冰望去。“咳!”司徒凝冰平时是没少欺负李嘉责,可仅限于自己欺负,这会儿见他被李嘉懿教训不由自主的便生出了一股子护犊子的心情,咳了一声之后便替他解围道:“其实他说得也没错,如果韩国公没跟着魏王谋逆的话,崔氏和李元祥必定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惜……”
李嘉责跟着孟大家读了这些时日的书,多少也有了些长进,如今听司徒凝冰这样一解释,顿时茅塞顿开,顾不上方才刚被哥哥教训,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司徒凝冰道:“嫂子的意思是说,韩国公如今成了谋逆重犯,崔氏没了靠山,李元祥就瞧她不顺眼了,然后就窝里反,最后两人同归于尽了!”他越说越兴奋,后来竟然忘形的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掌,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真是报应!那个臭婆娘整日里嚣张跋扈的,到处嚷嚷自己是清河崔氏的嫡女,恨不得叫全天下都觉得她嫁进我们李家是咱们祖坟冒青烟了,我们要拿她当菩萨供着否则就是不知好歹!我呸!打量谁不知道她的底细?!一个五不娶的孤女,韩国公出五服的亲戚,在韩国公府蹭吃蹭喝了几年比体面些的丫鬟都不如,被崔珪那老家伙滥竽充数嫁到咱们家来,摆什么千金小姐的谱!我早瞧她不顺眼了!得亏李元祥那龟孙子能忍,换了我早把她休了!”
“嗯哼!”司徒凝冰见李嘉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出声阻止李嘉责继续口不择言,“你酒还没醒就赶紧回去休息,别一会儿又写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字儿来污咱们的眼!”
“我…”李嘉责很想说自己酒早醒了,可是被兄嫂的目光同时扫在身上,他立刻就蔫了,行了一圈礼便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
他走了之后司徒凝冰才有些尴尬的道:“这孩子性子直,说话有些口没遮拦,不过他也说对了七八分,只是……”
“只是李元祥和崔氏之所以翻脸,恐怕不是因为崔氏没了韩国公府这座靠山这么简单,更多的是怕受牵连,所以想和崔氏撇清关系以自保,崔氏走投无路之下才会选择和李元祥同归于尽。”李嘉懿将司徒凝冰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一双眼睛却盯着司徒凝冰,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他一直以为,司徒凝冰是想将李元祥卷进魏王谋逆一案,或是将他与韩国公过往的勾当借着刑部的手翻出来,李元祥虽不至死革职流放是免不了的,再慢慢动些手脚让他苟延残喘上几年,到时候世人只当他是受不了流放之苦劳病而死。父亲就算是有怀疑,人已经死了,他一来找不出证据,二来依照他的心性,也绝不愿意深思。可谓天衣无缝,谁知她居然棋高一着,利用了人心,一举将李元祥夫妇斩草除根!这事儿一出,父亲只会恨崔氏狠毒,怨李元祥没有担当,绝不会疑心到远在长安城的他们身上,因为这盘棋将魏王韩国公都算了进去,李元祥不过是顺带,这样大的布局这样缜密的心思,谁能看得穿?!
一直没有参与讨论专注埋首吃饭的司徒启明在吃饱了之后,终于放下碗盏抬起头发表意见道:“不是我要说死人的坏话,不过这李家大公子也忒不是男人了,媳妇娘家出了事儿,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居然为了不受牵连而休妻!落得这么个下场也是活该!”不放心的瞧了眼李嘉懿,“妹夫,你不会也这般没担当罢?”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到底是亲兄弟,哥哥这么怂弟弟又能好到哪去?
“胡说什么!”司徒夫人蹙眉和呵斥道:“嘉懿跟那婢生子能一样么!”因为李嘉懿的样貌,司徒夫人对他便多了几分偏爱。
司徒启明撇了撇嘴还欲再说些什么,李嘉懿清洌淡然的声音响起,有些幽怨的瞧着司徒凝冰道:“我只怕娘子弃我而去。”
司徒凝冰被他瞧的颇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淡淡扫了司徒启明一眼,“我看二哥的酒也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