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是在临川公主的下首,一个年约十岁、着艾绿宫装的女孩子,眉眼还没完全长开,然而那酷似顾皇后的五官,已可知道长大之后的绝色了……这位应该就是清欣公主,顾皇后的亲生女儿、东宫嫡妹。
也是圣上幼女,与临川公主一样,深得帝宠。
卫长嬴自不敢得罪这位金枝玉叶,忙朝她笑了笑。
只是……清欣公主的打量被发现之后,微微蹙了下眉,移开视线。
我好像没得罪过这位公主罢?卫长嬴察觉到她蹙眉,心下一怔,随即想到:“之前表姐说刘若耶逼死了钟小仪的妹妹钟丽,就是假借这清欣公主去年生辰,给钟丽下帖子,这才见到了钟丽……莫不是刘若耶在她跟前说了我的不是?”
这么想着卫长嬴心里不禁暗暗防备……也没了心思再去留意着底下的人,就盘算着一会若清欣公主和自己为难要怎么应付……
到了快晌午的时候,长乐殿里已经济济一堂,有资格觐见皇后、公主的外命妇皆已在了,皇后环视左右,就道:“珍意夫人这几日身上不大好,今儿个不能出来。安吉陪着她母妃……除此之外人都齐了,既如此,就开宴罢。”
于是有宫人上来请皇后移驾设宴的正殿,内外众命妇一起同请。
顾皇后起了身,邓贵妃也跟着站了起来,卫长嬴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扶她,却见贵妃身旁一名宫女先一步扶了贵妃的手,朝她笑了一下,低声道:“有劳卫少夫人了,只是还是婢子来扶娘娘罢。”
卫长嬴有点讪讪的收回了手,心中疑惑更深:看起来邓贵妃并不像是喜欢自己的人……那她把自己叫到身边是什么意思?卫家也好沈家也罢,都与邓贵妃没什么冤仇罢?论起来之前邓贵妃插手拆了宋在水与太子的婚事,卫家也帮了把手……苏家的邓老夫人,邓贵妃的族姑,卫长嬴也要叫一声外祖母……
怎么算,邓贵妃都不该故意找自己的麻烦才是……
她疑疑惑惑的跟着人群到了正殿,此时宽阔的殿上已经设满了席位。上首三席,却是为了皇后、贵妃和临川公主设的,与四周席位俱隔了一段距离。
邓贵妃吩咐左右:“在本宫后头给这孩子加一席。”就有宫人迅速加上。
打这一点来看,邓贵妃又不像是在为难卫长嬴了。卫长嬴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贵妃真正的态度,索性也不去多烦,恭敬的谢了恩,想着横竖兵来将挡罢!
这时候顾皇后也说过了场面话,令各人按品级入席闹腾了一阵坐好了,众人就贺起了临川公主,赞美之辞此起彼伏,更有许多人在贺礼之外,额外献上奇珍异宝,取悦公主。
连苏夫人也取出一颗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说着祝福临川公主的话,交与宫侍。
而临川公主含着笑到丹墀下答礼致意,少不得也要投桃报李,对格外殷勤的命妇们本身、或其晚辈赞上两句。到了苏夫人,临川公主就说了沈藏凝:“凝儿活泼可爱,本宫甚是喜她,这都是苏夫人教导有方。”
苏夫人继媳妇被卷进皇后与贵妃的争斗中后第二次苦笑:她真心一点也不觉得沈藏凝活泼可爱!要不是这话是公主当众说来的,她一定会认为这是嘲笑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要不是亲生的……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想多了就止不住的头疼!
倒是沈藏凝,听了临川公主的赞誉,得意洋洋,一副坦然接受的样子。
受过众人的恭贺,美酒佳肴也渐次上来,顾皇后就命人传乐工舞伎入殿,为众人助兴。
丝竹声起,殿中的热闹更上层楼,氛围也轻松了起来。
卫长嬴呷了口杯中物,只觉口感清爽绵长,观其色,澄净里带着一层绿意。旁边伺候的宫人笑着介绍:“这是宫酿荔枝绿,少夫人若是喝不惯酒,婢子给您换沉香饮或乌梅汁?”
“多谢你了,这酒不算烈,我还能喝一点。”卫长嬴放下酒杯,微笑着道。
那宫人忙道:“今儿个服侍诸位是婢子的份内之事,当不得少夫人谢。不瞒少夫人,这荔枝绿后劲却是不小的。”
卫长嬴听她殷切提醒,不禁有点感激,点头道:“劳你告诉,不然我还以为此酒不醉人呢。”就拿肘轻轻撞了下身侧的琴歌,琴歌会意,就从袖子里取了早就备好的荷包给那宫人,笑着道:“我家少夫人头一回进宫,多有不懂的地方,还望姐姐多加照拂。”
那宫人也不推辞,接了荷包,笑着道:“婢子柳笛,既奉皇后娘娘之命招呼诸位,自当竭尽所能。”便继续为卫长嬴介绍案上菜肴点心卫长嬴正听着,前头服侍邓贵妃的一名宫人走了过来,低声道:“贵妃让把少夫人的席位移一移,靠近了好说话。”
卫长嬴不敢怠慢,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整理裙裾,道:“是。”
席位移动到邓贵妃略后的位置,邓贵妃未动牙箸,倒是端了一只金樽,悠然靠坐在席上,目光全神贯注的盯着下头和着乐声翩然起舞的舞伎因为有之前不被她理会的经验,卫长嬴也做好了继续这么小心翼翼候着的准备……
不想邓贵妃眼睛看着舞,卫长嬴才到,她就出声问:“你是在凤州长大的,凤州风土人情料想熟悉?”
“回娘娘的话,臣妇自幼生长闺中,略知一二。”卫长嬴一愣,下意识的道。
就听邓贵妃嗯了一声,道:“那给本宫讲一讲。”
……贵妃打听凤州风土人情做什么?难道真的看中了瑞羽堂子弟,想把侄女嫁到凤州去?卫长嬴这么想着,就拣着气候、地理、名胜之类的说了。
邓贵妃一动不动的看着殿下,卫长嬴也不知道她是听见了还是走神了,说着说着就慢了下来,忽然邓贵妃道:“凤州气候比帝都炎热?”
卫长嬴一怔,随即道:“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却听邓贵妃似小声嘀咕了一句:“隽儿怕热,帝都都受不住,郢州比凤州还南,定然也更热,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呵!”
隽儿?卫长嬴只听宋在水说邓宗麒的胞妹叫做弯弯,也不知道弯弯是乳名还是大名,是否邓弯弯的大名里有隽字?但又想邓贵妃说的是郢州又不是凤州……郢州?郢州似乎没有什么大姓呀!
正疑惑着,就见邓贵妃手微微一抖,差点把酒液都泼在了身上,却轻轻的叹息了声,终于转过头来看了眼卫长嬴,道:“吓着你了?本宫近来身子不大好,老是以为隽儿还活着呢。”
卫长嬴一惊,顿时明白过来隽儿怕是六皇子的名讳,果然邓贵妃继续道,“当年圣上曾说要把隽儿封到郢州为郢王,只是他还没成行就没了……本宫得了圣上的话之后,曾花了许多功夫打听郢州,倒是成了习惯。见着郢州或附近上京来的人,总是忍不住要问上两声。”
郢州与凤州接壤,就在凤州的西南……卫长嬴心下暗暗奇怪:“之前听说六皇子夭折与废后钱氏很有些关系,这是因为六皇子深得上意,威胁到了时为太子的四皇子的地位,所以废后钱氏才……但现在贵妃说着,圣上虽然宠爱六皇子,却没有改立的打算,甚至连六皇子的王号与封地都定了下来?”
大魏的规矩,是除了太子之外的诸皇子,若没什么意外,大抵是十六岁提前加冠封王,封王之后,除非有特例,否则一律往封地去就藩,没有帝诏,是不许再履足京畿的。
正常皇子被提及封号,都是在十五岁上。六皇子夭折的时候不到束发,也就是说才十四岁,按说他刚开始被提及封号……郢州,这地方远离帝都,地处偏南,虽然富饶,但也不是什么特别之地。照这么看,圣上对六皇子是比较喜欢的,所以选了富饶的郢州为他的封地,但也没有特别
喜欢,否则就会给他更具意义的封地了,尤其邓贵妃说六皇子怕热……郢州可是湿热之地……
卫长嬴心里转着念头,小心翼翼的回话:“不敢瞒娘娘,臣妇才上京,未知六皇子殿下名讳,所以……”
“唔。”邓贵妃把酒樽随手放在案上,却是笑了一下,道,“倒是个老实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六皇子,还是旁的什么缘故,贵妃有点和颜悦色了起来,“你一直在凤州,如今远嫁,可还习惯么?”
卫长嬴低眉顺眼道:“回娘娘的话,凤州到帝都虽然遥远,然而夫家上下和睦,待臣妇也很好,臣妇觉得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啊?”邓贵妃笑了笑,道,“你倒是个有福气的,沈亲卫是个不错的人。”
卫长嬴忙替沈藏锋谢过贵妃之赞。
贵妃又问了几句家常,脸上就渐渐有点没兴致了,侍奉贵妃的宫人察言观色,就不高不低的道了一句:“娘娘,接下来这支采莲曲,正是娘娘上回赞过的舞伎跳的。”
卫长嬴闻言,识趣的告退:“臣妇不敢打扰娘娘观舞之兴!”
邓贵妃也点头,道:“本宫先看舞,回头再寻你说话。”
这句话可当不得真,卫长嬴恭敬的应了一声……自有宫人上来,把她席位重新挪远,免得挡了贵妃的视野。
虽然被移得比刚才还远,但卫长嬴倒没有什么不满,反而暗松了口气。今儿个因为要进宫,起早起来都没敢喝上一口水,惟恐内急了在宫里不便。宴开之后,看着满案珍馐,她早就饿了,偏偏才呷了口荔枝绿,没夹上两箸菜呢,就被邓贵妃叫了过去……这会离了贵妃跟前,正好吃点东西。
只是她才咬了一口玫瑰酥,眼角就瞥见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卫长嬴心里哀号了一声,不能不努力把玫瑰酥咽下去,再次飞快的擦拭嘴角、整顿裙裾见礼:“臣妇见过清欣公主殿下,殿下怎么过来了?”
就见清欣公主只带了两名彩衣宫人,走到她跟前,扫了眼她案上还没动的菜肴,板着脸,小声道:“本宫有话要问你!”
卫长嬴心想:果然是来找麻烦了!
面上却仍旧恭敬道:“殿下垂询,臣妇岂敢不答?还请殿下明示!”
清欣公主看了看左右,发现虽然顾皇后、邓贵妃这些人,有的看舞,有的与临川公主说笑……但底下还是有几位贵妇注意到这里,就道:“你坐过去点。”不待卫长嬴反应过来,清欣公主先在她这一席坐了,拍了拍下首的地方,道,“来!”
卫长嬴苦笑,道:“臣妇怎敢与殿下同席?臣妇站着就好。”
“本宫让你坐,你敢不听话?”到底是圣上与皇后的嫡幼女,清欣公主年纪虽然不大,却极有天家气势,扬着下颔,不耐烦的道,“叫你来坐,你就过来!”
卫长嬴无奈,只得依她拍的地方坐下,又想着清欣公主到底想做什么,就见她瞥了眼前面的邓贵妃,暗哼了一声,转头压低了嗓子问:“邓母妃都与你说了什么?可是要谋害本宫的母后或太子哥哥?”
“……”卫长嬴无语的看了眼清欣公主,见她一脸认真,想了想才道,“殿下想多了,贵妃娘娘叫臣妇过去,只是问了凤州气候,又问了臣妇远嫁是否习惯,并没有提到其他。”
“真的吗?”清欣公主很是怀疑的看着她,道,“上回沈亲卫进宫谢恩,邓母妃遇见了就提到你,难不成她这么留意你,如今见到你,就为了说这么淡淡的两句话?”
卫长嬴心想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不能不耐着性子敷衍她,道:“臣妇如何敢瞒殿下?”
清欣公主皱着眉,想了片刻,道:“谅你也没胆子骗本宫!”
卫长嬴以为她这么说了,就会走了,不想清欣公主又道:“闻说你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