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金桐院,先回来的沈藏锋换了一件五成新的绛色夏裳,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着一本前人诗集,听得门响,睁眼笑道:“回来了?”
卫长嬴无精打采的嗯了一声,沈藏锋察觉到她兴致不高,就诧异的问:“可是有什么事儿?怎的这样没精神。”
忙忙碌碌大半个月终于接过门的堂弟媳是个没良心的,嫂子们不甘心的报复却因太过心急,反而一起被婆婆训斥了卫长嬴从过门以来还没受到过什么打击,今儿个头一回被婆婆斥责,苏夫人今儿的话说的也不轻,心里总归不痛快,虽然路上驳斥了黄氏,回到室中还是觉得郁郁难欢,闻言就走过去往他怀里一靠,闷闷的道:“没什么,许是这两日累了。”
做媳妇的被婆婆说两句,常人看来都是应该的。更何况苏夫人这次训斥媳妇们也是有理有据,再者苏夫人是沈藏锋的亲生母亲,难道把事情告诉了沈藏锋,让沈藏锋说苏夫人不好吗?
卫长嬴不想和他仔细说,就含糊了过去。
沈藏锋有点意外的揽住她,把书放到一边,伸手抚着她鬓发,笑着道:“那我带你出去松快松快?”
这会卫长嬴听什么都兴致不高,道:“天这么热,还是算了罢。”
“有消暑的地方。”沈藏锋笑道,“城外春草湖上,这时节凉风习习,浮舟其上,爽快得很。”
卫长嬴想起进宫时候听过,就问:“是前人写过春草湖赋的那个春草湖?”
“就是那个。”沈藏锋伸指在她颊上蹭着,道,“正好我还有两日假,这会不去,往后我领了差事可就不见得有暇了。”
卫长嬴听说他以后不容易有空闲,新婚燕尔的不免有些舍不得,便沉吟道:“之前母亲叫我跟大嫂、二嫂学管家,若现在说出去玩耍……”
“学管家也不在乎这么一两天,一会我去和母亲说便是。”沈藏锋让她放心,“夏日里春草湖上满是荷花,咱们也不用大船,寻条小舟在里头,正是莲花过人头,极有意思。”
被他描述得卫长嬴也觉得心里的郁闷去了几分,道:“我倒听宋表姐说过江南这样的景象,只是从前在凤州,园子里也有湖,祖母却担心我,不许下湖的。”
沈藏锋大笑,道:“你跟为夫游湖,就放心罢!为夫的水性,就是在春草湖里练出来的!”
卫长嬴心情好转,就取笑他:“真是春草湖里练出来的?该不会是喝出来的罢?我听宋表姐说有的人学划水就是咕嘟咕嘟喝着喝着就浮起来了。”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取笑为夫!”沈藏锋伸指在她额上一弹,含笑道,“不快点亲亲为夫,看为夫今儿个怎么收拾你为夫不去说,看你自己怎么求得母亲答应让你出门!”
卫长嬴往他怀里一扑,耍赖道:“我就不亲……你去说去说去说嘛!我不和你去,你一个去多没有意思?”扯着他的袖子摇来又摇去,摇着摇着沈藏锋呼吸就渐渐沉重,哑声笑道:“不亲也可以,先让为夫松快松快,为夫才带你出去松快……”
两个人闹了好一阵,沈藏锋心满意足的起身后,整着衣襟,又俯身亲了亲妻子,招进下人伺候,笑着俯在她耳边道:“我去沐浴,起来就去和母亲说。”
卫长嬴徉嗔的推他:“别烦我了,你要做什么去罢!”
沈藏锋又伸手捏一捏她面颊,这才笑着离开。到了浴房唤人打水进去,沐浴更衣,就神清气爽的到上房寻苏夫人,说明想带卫长嬴去春草
湖游玩。因为春草湖在城外,担心玩得晚了若是回不来,沈藏锋就替妻子告假两日。
苏夫人听后,有点不高兴,冷声道:“现在做媳妇的可真是娇贵,不过说了她一句,居然就要夫婿陪到城外去游湖排遣?排遣一日还不成,还得两日?凝儿是我亲生女儿,还是你们父亲最疼的幼女,她哪次做错了事情说错了话我不是打打骂骂的管教?好歹我还没打过媳妇!”
沈藏锋一怔,随即赔笑道:“母亲说了嬴儿?孩儿可不知道这事,方才嬴儿什么都没说。”
苏夫人哪里肯信,冷笑着道:“她什么都没说,你好好的怎么就想起来要陪她去游湖了?”又心疼儿子,“藏晖的婚事才结束,你在前头也为他跑进跑出了好几趟,昨儿个又给他挡酒又替他安抚同僚周旋席上,顾统领给你的假日还有两日,就是预备着让你好好休憩的,我知道你因为这卫氏出阁前被人坏了闺誉,生怕她过门了受委屈,所以处处体恤她让着她……可你看看她可体恤你?”
沈藏锋就起了身,走到苏夫人跟前,卷了袖子替她捶腿,一面捶一面继续赔笑:“母亲真真是误会了,嬴儿着实没和孩儿说什么。却是孩儿想到还有两日假,就待在家里索性也无趣,今年春草湖上荷花开后还没去看过,不如过去玩赏一回。就想着独自前去无趣,如今娶了妻,自是带上妻子一同前去。”
又恳切道,“孩儿几时骗过母亲?”
苏夫人哼道:“去年你赶去凤州……”
“孩儿当时只是不告而别,可没骗母亲。”沈藏锋分辩道,“说起来嬴儿平时一直都说母亲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比对四妹妹还要好,不是母亲这么说,孩儿是万想不到方才母亲说了她的。”
苏夫人在自己所出的子女里,最宠爱的是幼子沈藏机,但对受族中重视的沈藏锋也是向来维护着的,如今听沈藏锋再三解释说卫长嬴没有在他跟前诉说委屈,又说卫长嬴讲自己待她像待女儿,脸色才略为缓和,道:“她这话也过了,她到底不是我生的,我也是照着寻常婆婆待媳妇的待她。她做的好,我自然会称赞,做得不好,我当然也要管教。”
沈藏锋笑着道:“所谓慈母多败儿,母亲赏罚分明,不正是为了她好、岂非就是拿她当女儿看吗?孩儿却是知道母亲向来说得严厉,实则最是温柔仁善的。”
“你是我亲生的,就不要说这些套话来哄我了!”苏夫人抬了抬腿,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个没良心的,才替卫氏解释清楚,这腿捶得就慢了下来……你是不是打算捶完这两下就走了?”
“没有的事!”沈藏锋赶紧又给她捶了两下,讨好的问,“对了,母亲,方才你为何事说了嬴儿?孩儿想着她近来都在二叔那边给母亲和大嫂打下手,连金桐院的一些琐事都无暇过问,也许是底下人自作主张?”
苏夫人本来口角带笑,闻言气得握起拳,给他头上不轻不重的就来了一下,喝道:“我道你方才说的好话是真的呢!你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合着你一直在怀疑为娘冤枉了你妻子?!”亲生母亲都不肯相信亲生骨肉不好,苏夫人也是这样,所以她一面打着儿子一面又怀疑了起来,“是不是卫氏这么说的?你还过来套我的话……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卫氏进门才几天,你就被她撺掇得怀疑我苛刻了她你想气死我么!”
“母亲息怒!息怒!”沈藏锋尴尬的闪避着,哭笑不得的分辩,“孩儿不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么?就是想着嬴儿她这几日根本无
暇过问金桐院之事……担心有人从中挑唆,坏了母亲与嬴儿亲如母女的婆媳之情罢了……哎!”
看到儿子捂着头呼了声痛,苏夫人究竟心疼他,冷笑着住了手,道:“金桐院……你当我是你大舅母那样的婆婆?!一点儿都不拿媳妇当人看?我告诉你,我虽然做不到把媳妇当亲生骨肉看,也犯不着在她们身上作孽!”
沈藏锋赔笑:“母亲向来慈仁善……”
“你给我闭嘴!”苏夫人大喝一声止住他,把手一指,怒气冲冲的道,“你媳妇过门才几天!要是她院子里的事情,纵然出了差错,我会这点耐心都没有,把她大骂一通赶出去?你怎么不想一想你大嫂过门那会我是怎么手把手的教导她管家的?!就是你二嫂过门之后,你二哥不是我亲生的,我有为这个给过你二嫂脸色看?你是我亲生之子,你的妻子,我会对她不如你大嫂?!”
沈藏锋连连认错,又是给母亲捏腿、又是给她揉肩,见苏夫人跟前茶水浅下去,二话不说提了壶就给她加满殷勤了好半晌,终于伺候得苏夫人怒气略平,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明:“……虽然卫氏当时没插进来,然而也有看热闹的意思,当年你们父亲与叔父就是因为只有兄弟两个,你们祖父祖母又去得早,接掌明沛堂以来吃了许多亏才稳住地位。这中间亏得你们叔父心志坚定,丝毫不被族人所惑,不但不肯和你们父亲争,而且一直甘愿居于你们父亲之后、竭力辅佐,你们父亲才缓过了气来!如今谢天谢地你们这一代长成的有八个兄弟,远远超过你们父亲和叔父!打小我们这些长辈就教导你们要彼此和睦不可内斗……当然外头女子娶了进来,究竟不是亲生骨肉,难免有各样的小心思!
“但寻常一点小心思,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这两个嫂子因为那裴氏的一时不恭敬,就想插手到你四弟的后院里去!这样的风气岂能开先河?所以我把话说重了些,卫氏在场,不思劝阻两个嫂子,反而有乐见其成的意思,我提前教训她一番,免得她往后犯下大错,不应该吗?!”
苏夫人狠狠一拍案,喝道:“你说!”
沈藏锋干脆的撩袍下跪,诚恳道:“儿子知罪!”
“……哼!”苏夫人还想再骂他几句,然而刚才已经骂了半晌,到底长孙女都十岁了,这么一番发作下来也觉得疲惫,想再说什么就觉得累了,只能恨恨道,“你给我滚回金桐院去罢!我这会乏了,叫陶嬷嬷进来伺候……看到你这不孝子,我就觉得烦!”
沈藏锋赔笑道:“都是孩儿不对,没想到是嬴儿一时糊涂,只道是她才过门,金桐院的下人出了差错呢!母亲向来宽宏,莫与孩儿见识……”
“滚吧滚吧!”苏夫人拍着身下的榻沿,一迭声喝道,“没得在这儿招我眼!”
沈藏锋忙道:“孩儿去替母亲叫陶嬷嬷!”
苏夫人重重哼了一声就见沈藏锋乖巧的退出门,不到一息又探出了头,小心翼翼的问:“那,母亲,孩儿要带嬴儿去春草湖的事儿……母亲是准了的罢?”
“从头到尾都在惦记着你的嬴儿!为娘却被你抛在了什么地方?!”苏夫人气得用力拍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快点给我滚出去,再叫我看见,看我着人拿戒尺来,打断你的腿!”
“多谢母亲。”沈藏锋闻言,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径自去叫陶嬷嬷过来伺候却是直接当苏夫人已经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