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氏领命往季宅去,因为卫长嬴体恤她的次子、次媳及唯一的孙女都在季宅,就让她不管事情办得怎么样,与子媳孙女一起用了饭再回来,所以一直到晌午后才归。
这时候恰好卫长嬴也把家事处置完了,正叫人盛了冻酪上来用,贺氏叮嘱着她少搁点冰闻说黄氏回来了,就吩咐:“也给黄姑姑来一碗。”
黄氏挎了个湿漉漉的篮子进来,笑着谢了,道:“在那儿遇见端木八小姐,见到婢子直接就说了翡翠的事儿。”
卫长嬴呀了一声,道:“忙着忙着都忘记了,姑姑一会去找两件,别让她上门来了,我如今忙,没功夫敷衍她,就姑姑给她送过去罢。”
又问她,“篮子里是什么?”
“微微贪嘴,今儿个见婢子过去,缠着要吃莲子糕。”黄氏道,“婢子想着少夫人准婢子多留会,就给她做了。顺便也给少夫人带点回来尝尝。”
卫长嬴笑着问:“她之前养在季去病莲缸里的金鱼怎么样了?如今可有给她买新的鱼和缸?”
“那一批果然全死了。”黄氏笑着道,“新的鱼和缸,婢子也给她买了。今儿个过去,媳妇还跟婢子告状,说她成日里守着那缸边打转,连应门都不勤快了。婢子就跟她说,若为这个误了事,婢子就把连鱼带缸给她搬走了。”
卫长嬴就道:“小孩子么总是贪玩的,我看季去病那儿横竖也没什么人过去。即使过去的,他脾气那么坏,别人也不指望被殷勤招呼,怠慢些也没什么。那些人能容忍季去病,难道还会再和个小孩子计较?”
黄氏笑着道:“少夫人,各家可都晓得季神医身边的乃是咱们家的人伺候着,若是怠慢了,这账可都记咱们家头上。”
“……”卫长嬴有点无语,随即道,“咱们家怠慢了又如何?微微他们是伺候季去病的,又不是伺候上门的人。”
黄氏就转了话题道:“婢子今儿个问过朱磊了,道是江侍卫的伤情已经稳定,如今就是养着,季神医告诉他,少夫人大方得很,给的银子随便用,所以都开了好药。朱磊对少夫人感激得紧,今儿个直和婢子说,回头一定要过来给少夫人磕头谢恩。”
“是他的师父,也是我的教习。”卫长嬴一哂,道,“再说江伯这回遭殃说到底还是被我连累的,若还不好医好药的治着,我也太无情无义了。这个可算不得什么恩,也不必他谢。”就问,“余氏那边呢?”
“婢子和江侍卫说了,江侍卫现下也放了心,不再提说要那余艳华给朱磊为妻的事情。”黄氏微笑着道,“不过少夫人也还真的料到了,今儿个婢子正和媳妇说着话呢,微微跑过去说,那余艳华又跑到季宅门口跪着了。”
卫长嬴蹙眉道:“她还真是纠缠上了?”
贺氏一直垂手在旁听着,此刻就问:“那黄姐姐你怎么做的呢?”若是高明,她也好学一学嘛!
“也是该她命不好,她才跪下来没多久,端木八小姐也去探望季神医了,看到她跪在门前,就问起缘故。”黄氏一副想笑又忍住的样子,道,“那余艳华又继续说想给江侍卫做牛做马以弥补父亲的不是……结果端木八小姐听了大喜过望,道:你想给江铮做牛做马?你不知道他欠了我们师徒的医资,如今人都被扣在我师父这儿走不了了吗?我正愁此人一穷二白无力偿还,不想还有个奴仆可以顶债。就叫她跟自己进去。”
卫长嬴和贺氏异口同声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余艳华起初还以为是交了好运了,就向端木八小姐磕头谢恩,嘴里说着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伺候好神医和端木八小姐云云……”黄氏抿嘴笑道,“结果上石阶的时候,端木八小姐不耐烦听她罗嗦,就和她直说了:什么伺候我们师徒?我们师徒自有人伺候,我要你,是试药用的。这两日新配的几味药,会有什么效果师父也吃不准,着我去设法弄几个死囚一试。我不耐烦和族里的人打交道,正想着要不要悄悄下给江铮吃用,又怕因此得罪了卫家姐姐,正好你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卫长嬴差点笑出了声!
贺氏忙问:“那余艳华呢?”
“给端木八小姐开门的微微说,她听了这话,一个字都没吱声,转身就跑跑的比兔子还快,连绣鞋在巷子里掉了一只都不顾了。”黄氏道,“想来她明日是不敢上门了。”
卫长嬴道:“她要是还敢上门倒好了,凭端木芯淼的心狠手辣,真捉了她去试药的事情可不是做不出来。”
黄氏笑着道:“其实端木八小姐也不是心狠手辣,只不过太沉迷医道,相比之下就把人命看得轻了。”
又说,“这莲子糕是晌午时候才做的,只是怕路上坏了,就包了冰在里头,如今凉着,还得热热才能吃。”就顺手递给贺氏。
贺氏也没多想,接过篮子,问了卫长嬴这会就想尝几块,便道:“那婢子去小厨房里再蒸一下。”
小厨房里虽然自有厨娘仆妇伺候,但卫长嬴亲自点的东西,贺氏一直都要亲力亲为了才端上来。
趁她走后,黄氏就敛了嬉笑,向卫长嬴道:“今儿个婢子去看过江铮,朱磊就送了婢子几步,和婢子说的话倒叫婢子有些惊讶。”
卫长嬴之前看她把篮子递给贺氏、而不是出去交给廊上的使女就晓得黄氏是故意支开贺氏,此刻就诧异问:“他说了什么?”
“朱磊问婢子,贺妹妹是不是对他师父有意?”
黄氏话音未落,卫长嬴正咽下的一口冰酪差点没呛着,咳嗽了几声,黄氏忙上去替她抚背,止了之后,卫长嬴拿帕子擦着嘴角,哭笑不得的问:“他怎么会这样想?但凡在我身边伺候过两年以上的,就没有不知道贺姑姑她有多讨厌江伯。”
“但朱磊是这么讲的。”黄氏道,“他说昨儿个他过来,本只指望咱们这儿派两个粗使过去,帮他把那余艳华拖走。结果贺妹妹却亲自去了,不但去了,打发完余艳华,还特意去看了江侍卫。看了江侍卫,又一迭声的教训起江侍卫了……”
卫长嬴忙问:“贺姑姑怎么教训起江伯了?不是江伯想给朱磊聘下那余艳华才?”
“朱磊说一开始他们并没有提到余艳华,而是贺妹妹先说江侍卫人太笨,故人好好的从京畿搬到帝都,还有银钱开起胡饼铺子,也不问问仔细,何况他去买了那么多次胡饼,之前余家也没请他帮买过什么,如今忽然提起来,能没算计吗?”黄氏道,“江侍卫就分辩说,之前其父和其自己走镖时,到京畿附近,几乎都会在余家开的茶肆里歇脚。有时候余家缺了什么帝都才有之物,也会托他们从帝都回去时带上。所以那日余福道铺子里面粉没有多的了,他走不开,又不想叫女儿抛头露面,江侍卫就说自己去替他买些。”
“那话题是怎么转到余艳华身上的呢?”
黄氏道
:“这儿贺妹妹就说了,她打发余艳华时看这女子口齿还颇为伶俐,显然不是关起门来不见人的人。”
“江侍卫就随口道了一句,余家的次女确实口齿很伶俐。然后贺妹妹就抓了把柄,说既然余福把这女儿看得紧,不让她抛头露面,怎么江侍卫就知道这女孩子口齿伶俐?显然不但见过,至少听她和旁人说过话,或者自己与她说过话,才会觉得伶俐。江侍卫就说去买胡饼时,有时候是这女孩子出来招呼。贺妹妹又说江侍卫人笨,这都看不出来余福打发他去买东西是故意谋害……”
黄氏叹了口气,道,“江侍卫许是被说烦了,就道自己本想替朱磊聘下这余艳华为妻尔后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妹妹骂了回去!两个人争不几句,贺妹妹就说了那番话,江侍卫这一气非同小可,要不是他有伤在身又被朱磊按着劝着,差点就要奔到屏风外来和贺妹妹理论了。”
卫长嬴颇为无语,道:“所以朱磊这样就认为,贺姑姑对江伯有意?难道他没觉得贺姑姑对江伯……呃,很凶吗?”
“那朱磊说,他觉得贺妹妹看似盯着他师父骂,其实是对他师父关心的很。又说贺妹妹怀疑江侍卫是不是自己瞧中余艳华那儿,他听着像是……像是贺妹妹呷醋了?”黄氏有点尴尬的小声道,“朱磊他还一个劲的向婢子表示,他师父一生孤苦,若能有个师娘体贴,他是求之不得,愿意将师娘当作亲生母亲一样孝顺尊敬。少夫人,您说这事儿?”
卫长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仔仔细细的回忆了片刻,道:“许是我之前都没有注意吗?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贺姑姑对江伯有什么意思啊?”在去年江铮救下卫长嬴姐弟之前贺氏可是巴不得江铮早点死啊!
她又觉得哭笑不得,“朱磊这个人倒也有意思,贺姑姑把江伯骂成那个样子,还把江伯气得够呛。他这个唯一的弟子不思为江伯出气也就算了,居然还乐见贺姑姑做他师娘?真不知道贺姑姑走了之后,江伯会不会揍他出气。”
“江侍卫现下伤还没全好,想揍怕也揍不痛他。”黄氏说笑了一句,道,“说句叫少夫人更惊讶的话罢,朱磊和婢子说的原话是似贺妹妹这样英姿飒爽、干脆利落的女子,相信他师父一定早已中意得紧、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了。”
卫长嬴愕然道:“干脆利落这是肯定的,英姿飒爽?难道他是指贺姑姑骂江伯时的气势???”
黄氏哈哈笑道:“婢子可不知道,也许是?”调侃了一句,却又道,“不过呢,婢子倒觉得,其实江侍卫人还不错……”
“江伯比贺姑姑大了好些岁的啊?”卫长嬴一怔,下意识的道。
江铮都年近半百了,贺氏却才三十余岁,两人之间足足差了十余岁。所以这两个人虽然都和卫长嬴关系密切,但卫长嬴之前和黄氏商议给贺氏物色再嫁的人选,却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江铮。
现在黄氏提起来,卫长嬴觉得非常意外:“而且贺姑姑也不见得喜欢江伯啊?”
“贺妹妹这个人,少夫人您不知道。”卫长嬴是看着听着贺氏把江铮往死里咒大的,所以先入为主的认为乳母和教习怎么都不可能成为一对,然而见过贺氏年轻时候的黄氏却不以为然,道,“当初她夫婿在时,何尝不是被她一天到晚骂着杀千刀该万刀?她就是那一张刀子嘴,不喜欢的骂,喜欢的也骂”声音一低,“坊间说打是亲骂是爱,就是贺妹妹这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