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站住!”
随着一道紫光闪过,一个洪亮的声音在翻滚的云海彼端传来。
不一会,两个肤色黝黑,面目狰狞的罗汉气喘吁吁赶了过来,朝四周张望。
只见手持降龙杖的精瘦罗汉哎呀一声,“都怪你这厮,磨磨蹭蹭,好让这妖孽逃脱!”
挽着伏虎圈的胖圆罗汉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典着个大肚子撞过去,哼声道:“好没道理的秃驴!你能追上,你倒是追去!洒家可没让你等!”
精瘦罗汉被撞得往边上踉跄两步,堪堪用降龙杖撑住,朝他瞪眼道,“你倒是不秃!本罗汉不与你这膘厮计较!你且说,现这孽障没了踪影,合该如何是好?”
“既上了这九重天,师祖在上,又有着诸天神佛,量她也逃不到哪里!我等且分头寻去。”胖罗汉道。
两罗汉分开追踪不提,且单表紫光去向。
自撇开追赶,那光影便在云山海雾中闪闪躲躲,一路迤逦潜入一座巍峨仙阙内。
只见那阙瑞光摇拽,祥云环抱。飞虹紫瀑间,白鹤振鸣。古树秋桐里,青鸟啼嘶。桃花灼灼盛满树,仙雾缭绕蜂蝶舞,乃名符其实的世外仙山第一阙,太极首府紫宸宫。
一个须发尽白,眉目祥蔼的白衣老者气定神闲地盘坐在方丈瀑布之巅的青石台上闭目垂钓,一旁听候差遣的小仙童将头垂得低低,俨然已经睡着。
倏然,密林中传出一阵窸窣响动,如蟒蛇吐信极速逼近,小仙童堪堪从美梦中惊醒,噗一抬头,只见一道紫影闪过,未及惊呼,便被迎面而来的一阵香风给拂晕了。
“臭老头,见面就不能找个隐蔽点的地方,非得九重天上,我看你存心骗我落网的吧!”
一个身着紫衣形容曼妙的女子出现在老者旁,挨着他盘腿坐下,贝齿咬合间,手中鲜红果子被啃出了个狰狞缺口,大口咀嚼着满腹牢骚,道:“你可知为回这一趟费了我多大功夫,就刚刚,差点儿被降龙伏虎这两家伙给逮着!”
“呵呵呵呵……”老者抚须而笑:“无妨,无妨,真被抓,为师去领便是。”
“呸!”女子啐道,“笑笑笑!好意思笑!要不是你这花饼子老道,我能沦落成这地步?”
老者敛住笑意,苦着脸望向她,泪眼汪汪,充分发挥他的表演特长,叹道,“天命如此,怎怪得了为师?”
女子嫌弃地挪了下位置,待与他保持一定距离,道:“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你说化神劫很容易渡,只须到人间走一遭,百年期满自然就会位列仙班,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神仙生活。”
老者点头:“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你且看我。”
女子激动地拉住他,指着自己那双黑中透紫诡异万分的眼睛,道:“理应如此,我怎的渡着渡着就成三界通缉犯了?我现在无论去哪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老者长叹了声,对她的遭遇深表惋惜,道:“其实也没这么糟,至少,紫宸宫你还是能待的。”
“得!就你那规矩一箩筐,人人活得跟个器械似的紫宸宫,我怕来了,没被抓去处死,就得先被气死。”女子将吃剩果核扔进瀑布里,只听得咚地一声,溅出一道细微水花后,很快便被湍急的水流冲了下去。
老者目视前方林木掩映处,只见影影重重,烟雾缥缈缭绕,语重心长道:“为师也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要怪只能怪你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劫,渡得不是时候啊。”
一听这话,女子这暴脾气,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可鉴于身份,实在不宜张狂,便深吸了口气,抑制住满腔怒火,咬牙切齿道:“让我渡劫的是你,跟我说容易的是你,下轮回前掐指算时辰的也是你,你现在跟我说不是时候,怎样才算是时候?”
老者对此深感委屈,道:“没有略族、远离金鹰、不遇诚王,但凡三缺一,你都能顺利飞升,谁知你竟全中,就是为师,也奈何不得。”
“……”
好吧!算她倒霉。
略族这玩意,于三界众生而言,皆是意外。
没人能料到世间会突然冒出这么群窃取记忆的玩意儿,也不曾想这玩意会发展如此之快,仅短短数载,便乌泱泱遍布整个大陆,三界生灵无一不深受其害。
后来,就是深居冥界的天地命主皊凰都看不下去了,呼吁三界联合,共同抵制它,继而发动史无前例的神略大战。
这场大战持续足有百年之久,最终以略族战败为结局,力量微弱的略随着冬祾王的陨落消失,世间恢复本有秩序。只余下几个精神力较强的苟延残喘,每天过着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生活。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金鹰,指的是佛陀祖师座下神兽佛眼金鹰。
他跟女子一样,指望渡一场劫来勘透红尘立地成佛,也赶在那段时间下了凡,化身人间帝王,征战天下。
按理说,金鹰与她,一个住在人间繁杂处,一个处于幽静山林间,实属天南地北,八辈子打不着干系才对。谁知,竟让他们给遇着了,还生了情。
生情就生情吧,两相欢喜,男婚女嫁,结成连理,也可成就一桩美满姻缘。
可坏就坏在,金鹰拒绝了她。却在兵临山门,境中百姓岌岌可危时才告诉她,他想娶她,这他么跟做梦一样。
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没让他说完,就把他射成了刺猬。
命硬的金鹰醒来后,得知她为救境民舍身取义,顿时被她气概所慑服,深深爱上了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女子,发疯似地寻她,可最终得到的却是她嫁给邻国王爷且恩爱非常的消息。
这对他打击很大。将人找回后,就想着法子凌虐她。成功把她作没又很后悔,想方设法找来梵境圣物连生蛊将其复活。
就算没有记忆,就算像个傀儡,也要将她囚在身边,一囚就是四十三个春秋的度过。
诚王,也就她嫁的那位邻国王爷。
他是她命在旦夕时遇到的。
因深知她的利用价值,为让她活下去,不惜喂她服下续命金丹,骗她与他成亲。
而金丹副作用极大,用完天天得喝血,没血就发狂,饿极会枯亡,唯一能解此毒的只有连生蛊。
连生蛊这玩意,虽说能净化世间一切毒瘴。可人一旦服用,跟自取灭亡没啥区别。
传言逆命破瘴者,用完它只能活一世。一只蛊虫死,另一只就会跟着消散,应了那句同生共死的话,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女子不是普通人,她是神,消散的可能性为零。
可临终前的金鹰却对她表现出史无前例的关怀,担心她就此消失,便找来冬祾王,苦求她朝她体内注入混沌之气巩固灵魂,把她变成如今这不神不鬼的模样。
三件事,就这样首尾呼应,前后衔接,连成了个无懈可击的因果报应圈,妥妥把她套在里头,实打实的一惨到底,永无翻身之地。
“我回来可不是想听你总结过去的。”女子没好气道。
“这孩子,火气怎就这么大!”老者埋怨着,幽幽叹了声,道:“其实,也不是全没办法。”
女子挑眉,双眼一亮,望向他,“你有法子驱除我身上略气?”
老者拧眉抚须,低头沉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师父……”
女子颇为自己方才的鲁莽行为感到后悔,可怜巴巴靠过去,搂着他胳膊撒娇道:“您是这天上地下顶一厉害的神祇,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您就帮帮徒儿,徒儿已经受够这种不神不鬼,无处容身,颠沛流离的生活,徒儿也就单纯地想当个与世无争的小神仙,像师父那样,安安稳稳度过千岁万岁。您说我苦修八万年,受了那么多的风吹雨打,才等来这么个机会我容易么我……”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有……”
沉吟良久的白衣老者沉重地吐出了两个字。
女子愣,瞬间变脸,将他推到一边,抹掉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泪水,愤然道,“臭老头,你耍我!没有你喊我回来,嫌我不够乱是不是?”
老者对她的善变表现出十分的悲痛,道:“瞧瞧你这脾气!就不能耐心点听为师把话说完?为师想说的是,没有办法,也是一种办法。”
女子白眼加嫌弃,“你这话说的就像是在说吃屎跟吃饭差不多。”
“胡说!”老者呵斥:“饭香屎臭,饭净屎浊,饭能下噎,屎不能下噎,能一样?”
……
女子服了他还真就这问题跟她辩论起来了,道:“别岔开话题!解释一下你的没有办法也是一种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
“事情是这样的。”
只见他转身将一旁一纸伞取来打开,递给她,道:“前些天为师路过汤谷,遇着你那荒废了的神相,蜇摸着空留壳儿在那,枯萎消亡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与其白白糟蹋,不如做点实用的。神灵虽没了,可扶桑神木好歹是父神骨肉精血所化,多少存留着父神的力量,应当能助你挡一挡略族的气息。”
女子接过伞细瞧了番,只觉那玩意儿周身雪白,跟老头一样毫无特色,满脸无奈,哭笑不得。
她那养了八万年,绵延数千里,足可遮天蔽日的神相,竟做成这么个破玩意儿。
“你就不能做点好看霸气的么?”她埋怨道。
“你一女儿家,要什么霸气?”老者说着,又道:“你且说说想做成什么?有什么是好看霸气,还能把你从头遮到尾,隐藏在芸芸众生中不被发现的?”
女子想了想,好像确实没什么能比这破伞用起来更低调方便的了,道,“也罢!就这么着吧!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我可走啦。”
老者没想她才来便急着要走,道,“不来都来了,且留住几天又何妨。”
“不了。我这身份,免不了给你添麻烦,你还是好好钓鱼吧。”
女子说着起身欲离开,却被他喊停了下来。
只见他目视前方垂钓处,慈目含悲,泪光闪烁,声音哽咽道:“因果轮回没奈何,万般造化皆是命。这伞好歹是个法宝,莫要糟蹋了才是,给它取个名吧。”
女子无语:“一把伞而已,至于么?且叫无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