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端捏了把的紫璟很是生气。
除去那些窝囊岁月,这万把年来,能让她吃痛受苦的几近为零。
当然,很大一部分多得于她躲得好。一个略族顶着神仙的虚壳,愣是在世间大陆游荡了万年也没被发现。
而此番前来这相月城,她是受了任务的。
桐玉宫大当家天颜让闲得没事干,四处招黑得罪人的她到相月城一趟,将制造这场惨案的幕后黑手揪出来。
说实在,这任务她本是不想接的。
查案这种极烧脑筋的活,对她这种只会吃喝玩乐,时儿兴起画一两幅秀丽山水图卖掉换酒喝的闲散略来说,委实是为难了些。
可谁让这案件发生地是她故乡,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她便勉为其难地应承了下来。
而那两个冒失顽童,也不是普通闹腾小孩,是跟了她将近万年的灵宠,风狼彩娟。
风狼是头有着一万三千岁的嗜血苍狼,速度惊人,战斗力爆表,每次遇到危险都是它第一时间解决的,很多时候,紫璟连见敌人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嗯,这优点主要还是表现在吃这一方面上。
至于彩娟,则是只有着一万两千年道行的七彩杜鹃,除长得好看外,还特别能聒噪。特长是唱歌。是只能唱出山路十八弯,白日鬼打墙的恐怖灵鸟。陆地神仙级它能把他唱成疯子,就是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二代神祇遇着它,都得忌惮三分。
店家阴谋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兄弟两刚进厨房,彩娟便率先表示:“主子,这糖元味道甚古怪。”
天生百毒不侵体质的风狼眨了眨灰绿色的眼睛,对此不以为然,道:“是么?我觉得挺好吃的。”
紫璟觉得,他两的话都不靠谱,低头不动声色地尝了口,发现风狼所说,还真有理,这糖元是做得挺好吃的。
虽说是糖水,可里头特意加了糖以外的辅料,有种淡淡的辛辣味,很是生津解渴,一点也不腻人。
作为一个万年吃货,她很快便尝出了这汤底辅料,是再普通不过的生姜。
紫砂糖是个好东西,能润肺气、生津、解毒,利脾缓肝,乃补血活血必备良品。
而生姜这玩意,家家户户都有,并不稀奇。
唯一不足的是,这里头还添加了不该加的物什。
“是迷药。”她道,“不如将计就计,且看他们接下如何。”
风狼闻言,将碗内剩余糖水喝完,正色道,“怎个计法?”
彩娟嫌弃,“迷药怎个计法须得教?”
“对哦!”风狼了然,抹了吧鼻涕,趴倒在桌。
彩娟翻了个白眼,也跟着趴下。
紫璟愣。
不曾想他们动作如此之快,才吃完就趴下,一点前戏都没有,也不知才喝了一口的自己该作出怎样的反应。
如是想着,望向后厨,发现兄弟两尚在里头,应未发现,便也跟着伏倒。
他们刚晕,伙计的脑袋便从厨房门口鬼鬼祟祟探了出来,朝他们张望。
见他们没反应便蹑手蹑脚走来,对着她的脸面就是一顿猛戳,还可劲儿地掐了她胳膊一把。
紫璟受痛,使了个金蝉脱壳的伎俩,从躯壳出来,隐着身,捂着胳膊,双眼在冒火。
就在此时,一个穿半旧麻褂的老头子从里屋走了出,步履蹒跚着朝这方赶来。
那老头肤色黝黑,国字脸,皮肤松垮,眼下垂,目光精明矍铄,正是兄弟两口中的阿公,人间团圆处的店主。
老店家眼圈很大,是不健康的浮肿,身形略显佝偻,显得整个人枯瘦褴褛,手腕上跟阿武一样缠着渗血的纱布。
他看到晕倒在桌的一大两小,先是愣了愣,目光闪过一丝茫然,可很快就变得坚定起来,走过去指挥着拿绳子收摊子。
他们将猎物搬到一辆小推车上,推进一条幽深小巷中,经过七拐八绕,最终在一个破落门户前停下。
那是间规模不大的寺庙,那里头青苔杂草盈户,蛛网灰尘成灾。一副掉色严重的陈旧对联引起了紫璟的注意。
上联写道:世有三千疾,惟情不可医。
下联对着:人生八百叹,恨极金井阑。
横批却是:青艮寺。
情恨去心为青艮,千般蹉跎由心出,万般爱恨由心生。无心则无病,无心则无忧,真真是个绝妙的名字!也不知这里头供奉的是哪位佛陀菩萨,又缘何落得如此荒凉境地。
如是想着,便将目光投了进去,发现那庙内殿宇崩摧,荆棘丛生。香炉坍塌,佛桌崩坏。荒乱主殿上,除断叶莲座还在积满尘埃的佛龛上摆放外,再无他物。
也不知这主佛被搬去了何处。
就在她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寻找佛像时,爷孙三已将猎物搬进庙里。
他们可不像她,看到一副对联就能萌生出这许多想法。管他是谁的庙,只要有用,就是好庙,值得保留的庙。
只见老头在没有佛像的莲花座下摸索良久。
咕地一声,伴随着一阵混沌声响,一旁画有帝释观音图的壁画忽然从中裂开,画漆灰尘纷纷然落下,变出个漆黑幽深洞口,里头是条足以让一人通过的暗道,可两人并肩就显得有些逼仄。
与外头的炎热气候相比,这暗道就好比隆冬十月,一进来,鸡皮疙瘩全起了来,加上那不好闻的经年腐湿味,让鼻子很是遭罪。
通道尽头是口清凉活井。
井外应是爷孙三的家,或说是作案现场。
那是座倚山而建的四方小院,里头种满瓜果时蔬,青藤环绕,苍苔作墙,烂漫山花开遍,蜂蝶萤蛾纷飞,整座院子几近与山融为一体。
夕日西沉,浓郁的阳光,将大半座房子镀上一层华丽的金。
阴翳处,一棵两人高的桑树伫立着。
正值枝繁叶茂的当口,微风拂过,影影幢幢,无数翠叶纷纷然飘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敲打出答答的响声,与山风鸟鸣相互配合,应了那句“日映岚光轻锁翠”的词儿,让人看着只觉气舒性爽,心旷神怡。
一个穿着粗布衣,身形佝偻的老婆子正立在院里撒米喂鸡,手中握着一串猩红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可以看出是个资深佛教信徒。
只见她面容浮肿,华发稀疏,眉目慈善,像个祥蔼妇人。
可俗话也说了,知人口面不知心。
人心隔着肚皮,善恶好坏,岂是能凭外貌轻易定夺得了的。
老婆子一听井中传来响声,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走过去往里探看。
一个花白脑袋从通道探出,见她正在上头瞧着他,道:“今儿有啦。”
“啊?”老婆子似乎有点耳背。
“抓到啦!”老店家加大声量。
“哦!”老婆子这次听清楚了,转身回去,取了捆绳子扔下。
“阿弥陀佛,恁的把两孩子抓来了!”
老婆子发现拉上来的两个都只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后,皱着眉头,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为自己罪恶深重的灵魂超度。
“作不作孽,反正俺们这辈子积的德,都被里头那冤家给败光了,伊还想着有甚好结果?别做梦了,哼!”老店家冷哼着拉过绳子爬下井,准备将那妇人一并抬回。
只见老婆子叹息着佝偻着身子走进屋里,将一木板拉开,露出个空洞洞的房间,一股浓郁刺鼻的腥臭味儿迎面扑来,与之一起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兽吼和哭声。
就在他们准备抬人进去时,发现还未抬回的妇人不知何时,竟如鬼魅般出现在身后,来不及反应,一股香风拂过,双眼一黑便昏死过去。
正在院中观摩小鸡的风狼见紫璟彩娟都进了去,连忙跟上。
那房不大,似是临时搭建。里头藏着个近两米高一米宽的洞口,洞里黑黢黢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兽吼和哭声。
风狼朝着空气嗅了嗅,不正经的神态瞬间消失,神情肃穆,道:“主子莫慌!待本狼前去一探究竟!”
“探你个头啊!还不快跟上!”洞中传来彩娟的催促声。
再望向身旁,哪里还有什么主子,忙追了上去,埋怨道:“你这鸟厮,委实可恶!进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干嘛?让你先进来破坏一翻?”彩娟道。
面对这一天不吵架不舒服的两家伙,紫璟习早已惯了沉默,擎着伞施施然往里走去。
通道不长,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那是个天然形成的洞窟,周遭洞壁为枯藤老蔓爬满,一条条盘桓曲转,恍入蛇穴蟒巢,甚是恐怖。
正中央是棵两人合抱大的古树根底,因着潮湿闷热的缘故,碧藓横生,蛛蚁乱爬,好一似误入冥界囚鬼地,却也道人间多是冤魂场。
树根上一个形容恐怖的男人,正龇牙咧嘴朝她嘶吼。
那男人白襕浸血迹未干,枯发如藤似爪缠。黑黢黢,双目泣红泪,白惨惨,面色青如鬼。嘴唇发紫,牙口崩坏,细皮下万千长虫狂舞串,五脏里百万蝼蚁乱啃噬。
他不断晃动着,想挣脱禁锢,笸耐束缚他的绳索铁链足有臂粗,使得他无法离开树根分毫。
她还注意到,一旁角落里瑟缩着一个人。
是个身形消瘦,面色苍白,手臂上缠满滲血纱布的妇人。
妇人看见紫璟,止了哭泣,目光落到紧随其后的大白狼身上,被它龇牙咧嘴的模样吓住,浑身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惊恐地盯着他们往后靠。
“真是可怕的一家。”风狼感慨。
“人家那是……!小心!”彩娟后面两字颇为急促,是说给紫璟听的。
与此同时,紫璟也感觉到有物体在急速逼近,刚一侧身,便看到一道臂粗的黑影几近贴着脸面划过,留下一股丝滑粘凉的液体,甚是恶心。
定睛一看,那黑影来源正是树根所绑之人口中。
当她回过神时,影子已拐了个弯朝角落妇人冲去。
仅眨眼瞬间,便将整一个活生生的人吸干成了具瘪瘪的尸体。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恶狠狠望向树根上的罪魁祸首,发现那双原本黢黑的眼不知何时竟长出了眼白和珠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伊是何人?缘何在此?俺妻何在?”祸首一开口便向她抛出了灵魂三连问。
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已住有半年,从未见过除妻子母亲外的其他女人。
而眼前这女人一身紫衣绕虹光,满头乌云叠倭髻。紫玉簪,翠华钿,眉如阳春三月柳。明月珰,绛云绦,眸似瞑空戌时星。肤若凝脂,唇绽樱颗,素手纤纤执缟伞。瑞鸟常伴,狼影随形,玉踪杳杳迹难定。
说她是粉面不怒自含威,却也道容色艳绝本倾城,纵使那市井流氓登徒子见了,也只有空垂涎儿抓肝的份,亦不敢轻易叨扰半分,更何况是家中老弱妇孺,岂是他们轻易所能降服。
只听她冷哼一声,道,“吾乃昆仑山桐玉宫特遣于此调查湘洲虫案的玉景殿长老,画略紫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