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葛舒后,紫璟站在屋檐下,握着冰凉的雪瓶子,望着院中满地细碎的阳光发呆。
圭璟若的一生,就如同这清凉透骨的却伤膏。
晴阴雨一路走下来,才成就了最后的紫璟。
如果她强行将故事的走向改变,遇不到颜。没有她的帮助,就无法获得混沌之力。没有混沌之力,就没法破解这幻境。没法破解这幻境,是不是明她这辈子就休想离开了。
可这是她的故乡啊!
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眼睁睁看着它覆灭在眼前而无能为力。
而如今,又要让她在得知所有的情况下,再一次看着它走向灭亡而无动于衷,这得要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承受得了!
“怎么了?”
萧情忽然出现在她身旁,声音沉稳温润,一如这雨过晴的阳光,熟悉且温暖。
她低头沉默,良久,问:“你……是韩信,还是萧情?”
他微愣,转而哧然一笑,为她抚平发间青丝,道:“我想看看,你第一次表白的地方。”
紫璟默然,恍惚间,一颗闪亮的珠子滴落在地,化成一个漆黑的圆点,最后消失。
她抬头,粲然一笑,道:“好。”
庭院外,王庭凤将一把金灿灿的粟米撒到地面上,在篱笆边散步的鸡子见了,便朝中央围了过来,发着咕咕的声音,欢快地啄食起来。
几只山鹧鸪扑棱着翅膀,从山前树梢飞下,加入抢食队粒
紫璟目光微转,恰好瞥见回廊转角处,那抹沉默的身影。
“阿弟……”
她唤道,可他却没理会她的意思,直接转身离开了。
紫璟追了上去,将他拦下,道:“帮我个忙。”
“你要跟他表白?”璟荠道。
“你都听见了。”
“我不同意。”
“他又不会答应。”
“你怎知他不答应?”
“你忘了,我有强大的预知能力。你只要在傍晚来临前,帮我把他带到揽月峰顶就行啦。”
“那是狼群聚集的地方,傍晚过去,你是找死。”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帮忙就行,”
“无理取闹!”
璟荠言毕欲走。
“站住!”只见她一脚跨上围栏,道:“你信不信,我这就从这里跳下去,然后告诉全境人,是你推的。”
璟荠:“……”
萧情:“……”
“若儿,你干什么?”一旁刚从屋里出来的圭千里瞅见,吓了一跳。这围栏虽不高,掉下来也够吃一壶的了,道:“你快给我下来!”
“我不!”紫璟道。
“我看她一不作,皮痒得慌。”庭院传来王庭凤的声音。
“他欺负我!”紫璟指着璟荠愤道。
“你怎么又招惹你姐了?”圭千里道。
“我看她是神经病发作。”王庭凤道:“那架势,像是阿荠欺负她吗?从到大,那次不都是她把人欺负了,再来恶人先告状。”
“一大早吵吵嚷嚷,你们就不能安生点?”司马氏拄着拐杖从房间走出,望向立在栏杆上衣袂飘飘的孙女,问:“你这又怎么了?”
紫璟见靠山出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盯着弟弟趾高气昂道:“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帮什么?你又想做什么?”圭千里一脸懵。
璟荠是被她欺负惯了,觉得跟她犟下去也没意思,反正到最后,还是得被迫顺从,留了个“帮”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计谋得逞的她,下了栏杆便回了房,大门一关,便是一个早上。
“你阿姐到底要干什么?”圭千里追上儿子问。
“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不是让你帮忙吗?”
“她让我傍晚前带韩先生去揽月峰。”
“去那地方干嘛?”
“表白。”
“表白?”圭千里望向不远处站着的俊雅男子,微微蹙眉。虽他长得很好看,也很有才华,可毕竟不是境中人,身份来历不明,而且还是个过了而立之年的。两厢年纪相差如此之大,作师徒还可以,若是要成为夫妻,他的女婿,总觉得不甚合适。
“她不会成功。”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儿子又道。
圭千里更迷惑了:“不成功,那还表?”
“不知道。”璟荠道。
这女儿的思想简直就一奇葩。
从到大,除东归先生外,没人能整明白她一到晚想的都是些什么。
如今老家伙一走,她倒好,越来越离谱了。
“要不让洪大夫过来看看?”圭千里问。
圭璟荠留下一句“你请得动你去。”便将房门给关上了。
洪楼是清幽境有名的脑科医生,专治各种脑子不正常。紫璟从三岁开始,一直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当然,这些年他啥都没查出,还因得罪她差点被圭朗风揍了一顿,估计现在去叫,他也不敢来。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千年了。
眨眼间,一的时间便走到了尾声。
璟荠按着约定,引领萧情前往揽月峰顶。
揽月峰是武陵山主峰,高千丈余。素影武陵百岁仙,揽月共星眠”的法。
东归先生因去世时刚好过了百岁寿诞,境民便一致认为他便是传言中的百岁仙,按着他生前的意愿,将他葬在了峰顶三青石旁的大桑树下。
只见那峰如雨后春笋般傲然挺立在诸山峦叠嶂之间,峥嵘崔巍,翠色凝新。时过中秋,却一点秋的气息都没樱
一条条藤萝葛蔓复挂于峭壁悬崖上,一团团锦绣繁花簇拥在青苔石阶旁。
日映晴林红雾绕,风生阴壑彩云飞。荆棘森然,芝兰寡淡。白鹤唳鸣松林间,新猿啼啾泉水前。满目芳菲连碧,一行白鹭千峰起。彩蝶纷纷,鸣蜂嗡嗡。越往上走,越觉景色奇绝,也难怪一开始的圭璟若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来当作自己与心上人表白的地点。
“到了。”
璟荠在布满苍苔的石阶尽头停下,朝大桑树下那抹紫色倩影望去。
山风拂过,新叶簌落,那抹倩影背对着他们端坐在崖边架前安然作画,满头青丝如瀑委落在青草芳丛间,引得奇蜂异蝶在一旁争相逐舞。
一道火红的影子从三青石上跳下,跃进她怀里。
她搁笔起身,默然回首,望见他,便嫣然一笑,道:“你来啦?”
他回神,朝她缓步走去,伸手为她将山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将她轻拥入怀,低声道:“我来了。希望这一次,不会太晚。”
紫璟愣,良久的沉默之后,凄然苦笑,道:“果然,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他紧了紧双手,道:“妻子被唆摆导致怨怼丈夫一万年,我这个当夫君的总不能由着它吧。”
紫璟:“……”
“句实在话,我真羡慕萧情,一个满心只有功利的家伙,出身不如我,长相不如我,比我还老这么多,凭什么得到你最初的欢喜。而我与你明明两情相悦,生一对,偏偏相遇得最晚,被你忘得最彻底。”
“桑儿,一万年了,你知道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不过,你不知道也无所谓,毕竟都是些不好的回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也不瞒你,这地方是炎煞鬼域三大惨境之一,又名绝境清幽。”
“知道上庭为什么喜欢将扔进炎煞海作为惩罚罪神的最高刑罚吗?因为这海里头承载着父神对世间大陆这十万八千年来所有至悲至惨事件的记忆。全都是真实存在的过往,不是幻境,所以就是擅长幻术的你,进到这里也只能乖乖认命,在无止尽的悲惨轮回中逐渐消亡,最终成为这片海域的一部分。关于这个你们大当家最是有发言权。她是唯一一个从这片海域中逃脱的神。她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而我,恰好是这的主人,父神之中,只有我不会被父神遗留在这片海域上的诡异力量约束。”
“桑儿……”
看着面前人儿震惊愤怒的眼神,他心如刀绞。
想他堂堂四海龙君,上入地,所向披靡,独独面对她时,最无底气。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可将他凌迟,更别是她无声的痛恨了。
他将她拥进怀里,声音哽咽,道:“对不起,是我自私了。没经你同意,就把你带进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等你找回圭璟若的记忆,一切尘埃落定,如果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我。我便答应你,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还你一个想要的生活,可以吗?”
听着面前男子把话完的紫璟笑了,道:“你是至高无上的祈原龙君,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对不起,可是我迫不得已才做的决定,为下这决心,我……”
“行了。”紫璟伸手想推开他,却发现岿然不动,道:“你不必作解释。木已成舟,我不渡过去,想来你也不会放我出去。我就一个问题,文宣的事,可是你策划?”
“你不信我?”他松开了她,满目悲伤。
“这不是重点。”紫璟望着他,与他四目相对,道:“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他顿了顿,道:“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案件本来就有,而恰好,我是唯一个个能扭转故事格局的罢了。”
“你早就跟摧玉君串通好了?”
“算不上串通。”他道:“是他找的我,而我给出的破案条件是让你负责这案件。”
“好,很好。”
她果然猜得没错,颜那厮怎么这么反常拆巨资也要让她这外行插手这么复杂的案件,还找了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湘洲是她故乡。
呸!都是骗子!
紫璟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满腔怒火,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道:“你吧,你费尽心思骗我入境,让我重拾当年记忆。可我现在满脑子都在出戏,你,我得怎么把故事演下去?”
男子见她不怪自己,还答应与他一起重拾过往,顿事整个人都不颓丧了,眉飞色舞,道:“你答应了?”
紫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呢?”
“你不怪我?”
“想听真话?”
“自然。”
“你答应不要记恨。”
“怎么会?”
紫璟粲然一笑,如实道:“我连杀你的心都有了,不怪?那才怪!我他么像是这么大度的人吗?”
“为什么?我没有灭你全境,不曾见死不救,也无利用你成全自己的经历,更重要的是我没让你做妾。”
紫璟无语,放下红宝,转身走到悬崖边上面对夕阳下的云山雾海张开双手,试图让寒风冷却她满腔的怒火,道:“想杀你,还需要理由吗?就凭你是唯一一个我忘得最彻底的人,你就该死。”
“对不起,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他冷不丁从背后搂住她,吓了她一大跳,想要挣脱,腰身却被他禁锢得死死的。
“你干什么!快放手!”她挣扎道:“看着你这张脸,我出戏……”
男子将头抵在她肩上,低声道:“那该怎么办?我也不想顶着这张情敌的脸跟你谈情爱,可谁让你把我忘记得一干二净。这是对你无情的惩罚。”
紫璟脸刷一下就红了,她从未想过那颗沉寂了一万年的心脏,有一会因一个男饶一个动作一句话跳动得如此之快。
为了面子,只能仰着脸,装作云淡风轻,道:“什……什么惩罚?我又没做错。你要真这么爱我,当年也不会让我们母子两落到萧情手郑还有,萧情杀子夺妻,如此深仇大恨,你手握北商军政大权,有的是为我复仇的能力和机会,为何什么都没做?”
男子闻言,环抱她的手紧了紧,将脸埋在她肩上颈间,哽咽道:“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帮你报仇的。可后来一想,你你放不下我,担心你走后我一人活在世上太孤单,我答应过你,绝不独活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早些去寻你。谁知,这一找就是一百年。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我等了你许久,问遍几乎所有的阴差鬼使,他们都没见过你。我是后来才知道,你被他藏起的事。等你我再次相见,你已经不认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