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没骗你。”沙锦指着正朝这边走来的队伍道。
言毕,便要上前跟慕禾打招呼,可没走两步,便觉得头皮一紧,头发被人给抓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
杨宗甫将底下那只忽然话的猴子提拎起来好奇道。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它了,只是以为它是儿子新得的玩物,再加上没空顾及到它,方才把它给忽略了罢了。
没想到居然还会人话!
果然修仙的物什就是不一样!
“我不是东西,你才是东西!你弄疼我了!”沙锦受痛挣扎道。
无奈手实在太短了,没法够到后脑勺,只能半空中踢打大叫着让放手。
“哟呵!还会顶嘴!有趣!”杨宗甫笑道:“你娘要是见到了,没准会喜欢。”着话风一转,道:“既然见到,你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了。她真不值得你去冒这个险。”
“如果我非要呢?”
杨无歌话音刚落,杨宗甫只觉一阵风在跟前拂过,手中一空,提拎在手上的猴子和站在面前的儿子都不见了踪影。
“什么人!”
走在队伍最前便的侍卫见到忽然出现在跟前的白衣少年,连忙刹住脚步大声呵斥道,皆纷纷拔出了腰间佩刀严阵以待。
“阿锦!”轿撵上的少女想要下去,却被身旁的男人给禁锢住了。
两厢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
“哎呀!”杨宗甫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了上来,大叫一声,将他拉到一边,跪下道:“没事,这孩子打了几场胜仗,一高兴就喝多了,没想惊扰了圣驾,望陛下看在臣这张老脸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
“哼!”元缂冷笑,道:“打了胜仗是好事。喝了酒就在府里好生歇着,没必要到宫里来闹事!让人误解了,就是朕,也没法给姑姑姑父开脱。起轿吧!”
元缂言毕,整个仪仗队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杨无歌的出现,一开始他还有点震惊。
可一想到那些关于他的谣言,就不觉得奇怪了。
灵修嘛,日行千里不是难事。
南征大捷的消息已然传遍下,只要他还活着,这一迟早是会到来的。
不过,现在的他可不怕他。
他有慕禾这个筹码,还有鬼帝罗决的暗中帮助。再不济,也不过是决一死战的事罢了!
“他很生气。”
就在他们路过过父子俩的时候,一直挣扎着想要下轿的少女忽然安静了下来,以十分严肃的口吻道。
“是么?”元缂望着怀中早已是他皇后的少女,目光危险,道:“你想回到他身边?”
少女没有回答。
“你是想害死我们吗?!高家的事,难道你忘了?!”
队伍过后,杨宗甫斥声道。
“那就登极!”杨无歌半眯着眼,望着远去的队伍,道:“成为主宰的那个人!”
“你这是大逆不道!”杨宗甫道:“你想要推翻元家,你想过你娘没有?她姓元!”
杨无歌望向跟前这畏畏缩缩的父亲,觉得可笑,道:“你猜娘在我和元家之间,会选择哪一个?”
“明明可以两全,为什么要逼她在这两者之间做选择啊?”杨宗甫道:“难道你想让你娘变成高阳长公主那样?算是爹我求你了,别再执着了,这个女人真不值得你拿全家的命去交换啊!”
“高阳长公主的下场,是因为高家输了,假如高家赢了呢?皇家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娘她不会不知道。你也看到了,他今可以为了自己的**明目张胆地将禾儿据为己有,明就可以给我们家定个莫须有的罪名,步高家的后尘,是迟早的事。你以为我们心翼翼,忍辱吞声就能躲过这一劫?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也就只有你还相信,杨家能够跟元氏皇室两全!”杨无歌激动地着,将父亲紧拉着他的手甩开,朝皇极殿的方向闪去。
“哎呀!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僵,讲不明白呢!”
杨宗甫捶胸顿足无奈道,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从丈夫上朝之后,安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右眼皮一直在狂跳,明明很困,想要补觉,躺在床上却辗转反撤,怎么也睡不着。
“蝶。”她从卧榻上坐了起来朝外呼喊道。
只见一个身形矮微胖的老侍女从屏风外转了进来,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今是什么日子?”安阳问。
“回殿下,是破五。”老侍女道。
“破五啊!”安阳叹息着,望着窗外寒枝上那两只叽喳乱叫的鸟儿沉吟半晌,道:“歌儿他回来了吗?”
“早间女婢让人去收拾二少爷房间的时候,尚未见回来。是否派人出去寻找?”老侍女道。
安阳挥了挥手,道:“不用。他若有心想躲,你们也找不到他。”
“蝶啊!”她又道:“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慌得紧,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你,这大过年的会有什么事?会不会是易儿出事了?西境那边,已经很久没来消息了。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突然就跑那地方去了。当年玄机真人来府里要把他带上山跟着歌儿一起修炼,可他什么也不肯。如今倒好,他但凡要能像歌儿一样,有一技防身,我也不至于担心成这样。”
老侍女安静地听着她把话完,道:“殿下可别想这么多。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再加上这些日子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想来是因为殿下没休息好才会这样。要不奴婢叫王管家来替您把把脉?”
安阳抚摸着不安的心脏,大口呼吸着企图将它平复下来,发现这压根无济于事,长叹着挥了挥手,道:“也好!”
老侍女应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领着王叔走了进来。
老侍女跟王管家都是一直伺候着安阳过来的。
安阳刚出生的时候,因被老司祭命中带煞,不宜养在宫中,一落地便被匆忙忙抱去皇家寺院里头接受佛光净化了。
那一净,就是十五个春秋的度过。
自她懂事起,陪伴在她身边的,除了那一群只会每念经诵佛的和尚外,也就只有如娘,王伯还有蝶,王二这四人了。
蝶的来历她不清楚,是从收养在寺院里的孤儿,因为瞎了一只眼,当时的主持将她留了下来,是准备当杂役使用的。只是在一次意外中被安阳给遇见了,觉得她怪可怜见的加上两人年纪相仿,就把她领到了身边。
王二则是如娘跟王伯的孩子,比她年长三岁。
如娘和王伯都死在了兵荒马乱当中,她与蝶王二三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生死相依的伙伴,直到后来遇到了大将军花甲,在他的保护下,才摆脱了危险,得以恢复原本的身份。
如今数十年过去,他们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好多事都成了三人模糊的记忆。
“就脉象来看,殿下这是思虑过重,惊扰了痰火所致。”王叔沉思道:“殿下向来素质虚弱,禀赋不足。再加上这些心神损耗过多,神气不守,才导致这痰浊停聚,脉搏失常。须得用黄连温胆汤化痰清心方可。若殿下不介意,的可为殿下在百会、神门、少冲等穴略施银针,平复一下心神,服药后再睡上一觉自然就会好了。”
“那就按你的去做吧!”安阳缓缓躺下,道:“你的医术,我信得过。”
这四十年来,他是安阳的唯一御用大夫。
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公主府里,她的饮食起居,伤寒病痛都是由着这两个人过手的。
这两人在公主府的地位,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们这下可完了!”
王叔正要施针,便见本该在朝上的杨宗甫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大呼:“殿下,可不得了了,歌儿他要造反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躺在这?!”
安阳闻言,一口气没顺过来,只觉心中一堵,就像被一把锋利的匕猛戳炼一般,没忍住,哇地一声,直奔出一口淤血来,可把场中人吓得不轻。
也只有王叔,表现得相对淡定一些,连忙上前为她把脉。
见那脉象比诸之前的虚弱无力,倒是通顺了不少,才略舒了口气,道:“殿下阁老不必忧心,这是把堵在心口上的瘀血给吐出来了,是好事。殿下看看,吐息是否比之前顺畅多了?”
安阳闻言,来回呼吸了几下,道:“还真是。你方才什么来着?”后面那句话是对杨宗甫的。
杨宗甫被方才妻子这模样吓得不轻,望着地面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方才我上朝,遇上咱们歌儿。他已经知道皇后的事了,还扬言…………要改!”
“改?!”
安阳愣住了。
其实这一她早就料到了。
从她二十年前秘密受旨栽赃高家的那一就已经预料到了。
皇权之巅,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每祈祷着,希望这一不要太早的到来。
或者,等她入土了,再也看不到,感觉不到了才来,那就好了。
她就势躺了下来,望着众横交错的房梁瓦顶,长叹了一声。
好多她不愿想起的记忆,恍惚喷泉般在脑海中涌现。
过去的种种件件,仿佛就像在昨发生的一般。
其实,高阳长公主殇逝的那一,她是在场的。
只不过她躲在了宫殿外,不敢进去罢了。
那时候正值中秋夜宴,皇家大宴群臣,皇极殿上歌乐声声,觥筹交错。
绚丽的烟花在殿外的空升了又落,落了又升。
那炫然绽放时爆发出的巨大声响,每一下,都在敲击着她的心门,让她整个宴会都神不守舍。
而这一离高家满门抄斩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她很难想象,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如何做到在杀了自己姑母和妻子的一家后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仍旧能在缓歌曼舞中歌颂太平的。
反正作为整场阴谋的帮凶,她是做不到的。
就算有着为了国家,为了能够更改所谓的国运这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她依旧无法忘记那群无辜的人,是自己的丈夫亲手假造伪证送上刑场的。
“柔儿,外面为何这么吵啊?”
怡阳殿内,传来苍老沙哑的询问声。
躺在病榻上的老妪,早已不复当日的风光。
稀疏的头发,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身躯,都在向世人宣示着,她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高家出事的那会,她是拼尽了所有力气的。
不相信自己家人会造反的她,连着好几个日夜没合眼,托着关系帮忙收集证据,上奏喊冤。
可是,并没有用。
那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儿,在她拿着证据跪在皇极殿前请求延迟复审的时候,甚至连现身看她哪怕一眼都没有!
后来,她撑不下去了,抱着那些唯一能证明高家清白的证据晕倒在了皇极殿前。
醒来的时候,她便躺在了这座从一直居住到出降的宫殿里,证据没有了,她的丈夫、儿子、孙子、孙女……她用了大半辈子守护的家,顷刻间空了。
她疯狂地打砸着殿里的东西,像个疯子一样大骂元缂狼心狗肺,可那又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
侍女们都劝她看开一点,可转而一想,都觉得这劝言很是荒谬。
这种事,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没法看开,更何况是一向孤高自傲的高阳长公主。
她的一生,基本上都是顺风顺水,享尽了荣华富贵。
没想到临老了,竟讨得这么个下场,也是够让人唏嘘的。
“回殿下,今是中秋节,外头正放着烟花。”侍女柔儿跪在床榻前颤巍巍道。
“哦!是中秋啊!”
这是那个享尽一生荣华的老妪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安阳相信,她这个姐姐一定是痛恨自己的。
如果真是有来生,她怕是再也不想托生在帝王家了吧!
“如果他要造反,就让他造吧!这下,姓杨还是姓元,对我都已经无所谓了。”安阳躺了下来叹息道:“歌儿若是成了,我们就替他高兴。败了就一起共赴黄泉。无论如何,我们都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
没想到妻子能如此看得开,一直提着颗心的杨宗甫也略略舒了口气,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道:“好,我听你的。生死由命,成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