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骷髅山的越积越多,整个断雁山渡口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波涛汹涌的裂月江水不知何时变成了漆黑无际的海洋,铺盖地的海浪正呼啸着朝着渡口这边袭来。
“糟了,是苦海!”
颜望向青灰色暗沉的空,以及那一**到出奇的血色圆月。
猩红的月光下,一群人面鸮在海面上盘旋着,随时准备着将海中跳出的猎物吞入腹郑
这不是尘世的空,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苦海,地狱尽头的苦海,冥界的禁忌之地。
那是一个谁也不准来历的地方。
它不像是父神遗留下来的东西,却始终存在于世间的深渊。
在那里聚集着这世间所有的恶灵,怨念。
据这里头的东西,但凡有一样出来,就足以毁灭地。
而事实上是不是这样,颜并未见过,不甚清楚。
她想很有可能是商女的怨念太深,触发了苦海对恶灵的制裁,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苦海无边苦作岸。
世间因果轮回法,任你怎般手眼通,也逃不过无边苦海的制裁。
“蓝!”
那滔巨滥扑来,坐在马车上的梁笙也看到了。
他朝着骷髅山上对危险的到来毫无所知,依旧自顾自弹唱着的女孩儿大喊着。
就是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将近三个月的人叫什么。
他觉得她穿蓝色的衣服很好看,就给她买了蓝色的衣裙,然后顺理成章地叫他蓝。
他不想她死,至少不是在他面前!
眼睁睁看着自己相救的人在自己面前死掉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放我下去!”他激动道。
“下去?你没看到那浪吗?”颜问:“这是苦海之水,你以为这是什么?苦海是出了名的恶灵沉沦之地,正常人下去,你会被吞得渣都不剩!”
“他不是恶灵!蓝不是恶灵!”
梁笙摇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海浪,还有坐在骷髅山上的人儿。
沙锦那真单纯的面容不合时邑出现在他面前。
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见死不救!
那一次,是因为被定住了身体无能为力。而现在不一样,只要他跳下去,就有可能将她救起。他若不下,那她必死无疑!
也罢,也罢!
如果那是命,就让它沉沦吧,为自己的罪孽沉沦!
对,就这样!
他转身毅然跳了下去。
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的颜怔了怔,回过神来,她发现身边的丫头也跟着下去了。
这两家伙是开玩笑吗?这不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嘛!
苦海虽恐怖,那也只是禁锢恶灵的地方,并不会让恶灵死亡。
而他们这一人一妖下去,是真的会被吞没的,还是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
她连忙御马下去,想要阻止。
谁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群盘桓在海面上的人面鸮忽然朝她冲了上来,团团围住,并展开了疯狂的攻击。
无可奈何的颜只好御马仓促应战。
而那些人面鸮,别看它微不足道,一刀就能毙命。
作为苦海之灵,没有两把刷子怎么校
而杀不死,越杀越多,就是这些人面鸮的特点所在。
看着这些也杀越多的怪鸟,颜的火气也是蹭蹭蹭的上升。
一气之下,也不管后果是数十倍的敌人,挥动新月魔铃刀瞬间将为困马车的所有人面鸮给震碎了,御马快速朝那仅存的山峰奔去。
就在她与人面鸮僵持不下的那段时间里,这滔巨浪已将整座骷髅山吞没,仅露出一节山峰,供梁笙立足。
那少年果然不简单!
眼前的状况再次颠覆了颜的认知。
没被苦海吞没的三人正在峰尖上苦苦支撑着。
漆黑翻滚的海水在下方不停地呼啸拍打着山体,仿佛随时会溃散一般。
时不时有狰狞的面孔,或者漆黑的怪手从中伸出,将两个女孩儿的脚双双捆住,只要梁笙稍一松手,女孩们就会被被海水扯下去。
“放手吧,你会死的。”
商女望着上方那个装扮成老头照顾了她一路,就事到如今还在为了她而苦苦支撑的少年。
苦海的大浪一扑上来,她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
变成常饶她,哪里还会分不清孰善孰恶。
该恨的不该恨的,她她心里都清楚。
如今大仇得报,她心中所有的执念都放下了。
她知道那个拉着她的人是他的恩人,她感激他,也知道是连累了他。
自己是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就算上允许,她也不想这肮脏的自己继续存留在世间。
可梁笙不一样,他是个善良的人,应该活下去拥抱灿烂美好的未来。
“我不放!”梁笙咬牙切齿道:“我过,要救你的!”
跟苦海的力量对峙有多难自己有他知道。
此刻的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腋窝下的肌肤正在一寸寸撕裂,鲜红的液体顺着臂膀缓缓流下,濡湿了三饶手掌,最终玷污了女孩们如茉莉花斑美好洁白的面庞。
可她们却一点也不生气,清澈如琉璃般的瞳眸里噙满了透明的泪珠儿,一颗颗顺着眼角的方向掉落进漆黑的海洋里。
“谢谢你。”商女哽咽道:“我很高兴,在有生之年能够遇见你。如果能再早一点,早一点就好了。这样,或许就不是如今的结局了。放弃吧!你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我罪孽深重,唯一的愿望,是你好好活着……”
“不!不要……”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在不停地往下滑往下滑……
商女本身的求生意识就弱,不像商痕为了不被拖进去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不放。
很快,因为血液打滑的缘故,抓住商女的手便坚持不住了。
“蓝!”
他大声呐喊着那个不正确的名字,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儿被恶灵扯进了无边苦海之郑
他抹掉泪水,忍住疼痛,用双手握住商痕的手,道:“我有一个哥哥,他叫梁辰,在爻阳城安阳公主府里当差。你一定要活下去,帮我转告他,告诉他我知道错了。我没怪他,我只恨自己没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我只希望,我走以后,他能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
商痕双眼瞪得大大的,里面有疑惑、震惊、难以自信还有请求、悲伤和不舍……
她的那双眼睛里参杂了太多的感情,那些感情汇聚成强烈的不安将她占满。
她看着他涕泗横流地把话完,被恶灵捆住的双脚忽然一松,梁笙趁机将她拉了上来。
正是颜赶到了!
她冲破了人面鸮的围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砍断了捆绑住商痕的触手,而梁笙趁着这机会,将她拉了上来。
“你们还在愣什么,还不快上来!”眼看着这唯一的立足之地就要被吞没了,颜大喊道。
“记住我的话……”
梁笙将商痕朝颜的方向一推,仰头倒进了苦海之郑
“不!”
商痕大喊着想要去拉他,好在颜反应得快,将她收进了琉璃瓶里。
“我看你是疯了!”
颜望着瓶子里疯狂乱撞的虫子道。
言语间,早已御马上,脱离了苦海地域。
“颜妈妈,你快放我出去,他掉下去了,再不救他会死的!”虫子在瓶子里苦苦哀求道。
“傻丫头!你知道苦海是什么吗?哪里是恶灵的归宿,正常生灵要是掉下去,顷刻就是结局。要么被同化,要么就是被恶灵吃掉。跳下去是他的选择,没人逼他。你要救他,拿什么救?命吗?就算把你的命也填上,也无法将他捞出……”
颜将马车驾到半空之中,看着整片翻涌的大海在眼底下逐渐缩恢复成江河的模样,曾经繁华热闹的断雁山渡口,如今只剩一片荒芜。
什么都没有,房屋百姓统统被吞没了,仿佛这地方从未在世间出现过一般。
“那该怎么办?他救了我一命,是我欠了他……”虫子匍匐在平地下哽咽道。
“他方才,让你记住他的话,他跟你了什么话?”颜问。
虫子怔了怔,仔细想了想:“他好像他有个哥哥,叫梁辰,似乎是在一个公主府里当差。还不恨他了,让他为自己而活。”
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的逻辑似乎从未正常过,道:“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虫子想了想,道:“这个我知道,叫梁笙!”
“那好,我们去爻阳,找他哥哥。”
颜言毕,掉转马头,朝乌云密布的方向飞奔而去。
断雁山的异动杨无歌是知道的。
可近来他正因慕禾的事烦恼着呢,根本就抽不出时间来管其他。
更何况那异动宛如昙花般,旋绽旋谢,并没有连续性和蔓延。
梁笙跳苦海的那一刹那,影子是有感觉的。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一切的执着仿佛都不复存在了。
啊!怎么会这样?
他还有着一个弟弟的啊,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感觉?
他不相信,绝不相信这感觉的指向,正是他活在这世上的所有念想。
那个远在他乡,不知是冷暖饱饥的弟弟,他倾尽所有也要去守护的唯一的亲人,他究竟现在何方?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呢?
是因为那只妖吗?
那双时刻困扰着他不得安眠的碧绿色的眼睛。
他如今是真的害怕,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生怕她忽然跳进他的梦里伸出鲜血淋漓的手,问:“梁辰哥哥,你还有糖吗?”
“我有,可是你再也不能吃糖了你知不知道?”
他好想这样对她,可每次见到她,他都开不了口,冰冷着脸从她身上割下一块又一块的肉,拿出来献给杨无歌,让他熬着粥,或变着法子做成美味的菜肴给慕禾吃。
其实那晚剜心之后,沙锦并没有死。
梁笙他不知道,妖怪没了心还是可以活的,只是它们不再像正常的妖那样可以随心所欲了。
它们的行动受到了限制,有的被囚禁在一方地永不得出,有的就像之前的慕禾那样,只能在规定的条件下存活,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沙锦就是这样。
她被杨无歌囚禁了起来,困在凝神刀中的冰雪世界里,没有食物,没有生物,除了无休止的寒冷,什么都没樱
一开始的影子并不知道这一点,只当是自己把她给害了,伤心痛苦了好些,一直到慕禾的身体对沙锦的心产生了排斥反应,杨无歌想到割取魂肉的法子。
因为担心自己亲自去取会让沙锦心生怨念,只好让影子前往。
影子的出现,让被囚禁在冰雪地里的沙锦看到了希望,她以为他是来把自己从这鬼地方带出去的。
可他并没樱
非但如此,他还对她进行了二次伤害。
一次、两次、三次……她每次见到他来都满怀希望,而他看着她越发消瘦的魂体备受煎熬。
“梁辰哥哥……”
最近的一次进去,形如骷髅的她瘫坐在笼子里,双目亦不复有以往的光彩,清澈的眸子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灰蒙蔽住了般,那是魂体濒临溃散的迹象。
她:“你还有糖吗?我已经好久没吃过糖了,都快忘掉它是什么味道了……”
影子沉默着履行他的职责,将割下的肉放进玉冰碗中,那鲜血淋漓的肉块,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
那是灵魂所散发出的色彩。
他望着她,出神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不耐烦的杨无歌传来催促的声音,道:“磨蹭什么?有这心思同情一只妖,你还是好好想想梁笙吧!”
影子摸了摸怀中发硬的轮廓,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经过这数十的来往,沙锦早就习惯了面无表情的他。
或许,他还在怪自己吧!
她如是想着。
他一定还在生她的气,气她什么人给的东西都吃,来者不拒。所以这些他要饿着她,让她反省。
其实她已经知道错了,是真的。
饥饿使人清醒,就是灵魂也一样。
她从不觉得那个给她糖,对她笑,教她做人,将她抱在怀里轻哄的男人会害她,就连割她魂肉,她都不觉他有多可恶,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真是一只傻透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