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雪带着欣赏的目光四下里打量道:“我倒不这么想。这里挺好的,远离寺庙又处在寺庙的管辖范围内,宋沁月轻易是不敢上这儿来闹的。虽是茅草屋,但都干净整洁,屋外就是瓜架果树花圃药园,应有尽有。我真的想不出还有哪里比这儿更适合修养了。咱们住在这里是借了北斗师傅的光了。若是别人,只怕还没这待遇呢!”
陈婆听了,心里也没那么多疙瘩了,换了张笑脸去收拾东西了。回头见仲春抱着孩子,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发神,也走过去瞅了瞅,然后道:“魂儿跑远了吧?还知道自个是谁不?哎呀呀,我就奇了个怪了呀!这么个光头和尚到底哪里好了?再是个俊俏郎君那也是个和尚啊,你能拐回去做男人?”
仲春那脸唰地一下红了,扭身就冲出了那屋子。陈婆望着她的背影,弹了两下舌头,然后弯腰去拆箱笼道:“这个北斗师傅啊,真是咱们丰照城的大名人儿呀!哪家都喜欢请他去,连参事府办个席也要请他去做上宾。他年轻,佛经念得好,人又聪明,参事府里的事也能捋摸两把,也怪不得参事大人器重他。可惜呀,到底是个和尚,在生时是个和尚,死了也还是个和尚,除非造化够了,一闭眼就能成仙成佛那还差不多,不然也白折腾!小姐,您说对不对?”
沁雪刚才走神了,没听清陈婆那话便问了一句:”什么对不对?“
”也没什么,您快去床上躺下,您这身子可不能再折腾了。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陈婆搀扶起沁雪,送到了竹编屏风后面的小床上,又拿了两床厚褥子严严实实地给她盖上了,这才放心出去收拾东西了。
躺在小床上,四下里十分安静,除了陈婆来回走动翻箱笼的声音。沁雪睁着一双细长的眉眼,望着正上方垂下来的一只竹编菱角,嗅着菱角里透出来的那一丝丝香料之气,嗅出了一丝北斗的气味儿。唔,香料一定是北斗亲手配的,她很了解北斗,知道北斗的一切。
可她如今变成了吴园儿,乔三巡的外室,还给乔三巡生了个私生子,这一切是多么地荒唐不是吗?乔三巡原本该是自己的夫君,后来被十三夺了去,缘分本该就此断尽,谁能料到又牵扯上了。是命吗?还是跟十三之间的恩怨没有算清,天都不肯放过?
十三,你可知道我回来了?
这几天,总有个小僧客打窗前经过,提着半桶水,很努力干活的样子。一打听才知道,那小小的人儿竟是北斗收的小徒弟,叫满星,今年八岁。沁雪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喜好。
每回他路过时,沁雪会叫住他,给他几片核桃糕或者几颗蜜饯。他起初害羞不敢接,后来跟沁雪熟了,每次沁雪给他,他都会把手在僧衣上擦了擦接过去,道一声谢谢小姐。北斗不常来,总是他在中间传话。他会告诉沁雪很多事情,譬如师傅有一个药园子,里面种很多的东西,外人是不让进的;最近师傅最喜欢的那株天竺葵生病了,师傅很着急等等之类的事情。
没想到北斗居然种活了天竺葵,沁雪好奇心被撩起来了。因为她也曾有过两株天竺葵,花大价钱托人从西北之地带过来的。但一株刚种下便死了,另一株勉强挣扎到膝盖高后也枯萎死了。她想西北之地的野灵圣物终究不服南方水土,何必勉强呢?打那之后,她便断了再种天竺葵的念头,但对天竺葵的思念仍有。不曾想,北斗居然能种活了它。
陈婆不让沁雪外出,所以她选了个陈婆不在的时候。她裹上厚厚的黑绸斗篷,把斗篷帽压得低低的,从窗户翻了出去,省得惊动了前面的仲春。一路快走到了药园里,老远她就看见了天竺葵特有的星形叶片,赶紧奔了过去。真的是天竺葵,生得精神抖擞,还发出了花苞,她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忽然,她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转身一看才发现果然站着一个男人,面很生。
这男人也穿着和尚袍子,四十来岁,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假弥勒佛,给了沁雪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沁雪缓缓起身,略带警惕地问:“你是谁?”
“呵呵,”这和尚笑了两声道,“吓着您了?原本是想跟您先打个招呼的,可看您瞅那花瞅得那样认真,没好意思打扰您了呐!我叫北海,是北斗的师兄。您是吴园儿小姐吧?”
听他这样说,沁雪稍微放一放心了,道:“是我。师傅您是来瞧这药园子的?”
北海道:“北斗出门了,临走前让我照看着他这园子。您知道他最在意他这园子了,我不好不来啊!”
沁雪勉强笑了笑,不打算与这和尚多说什么了。侧过身,正打算取另外一条道走,却看见那条道上也站着一个和尚。这和尚虎背熊腰,却长着一张极憨厚的脸,脸虽憨厚,偏偏眼珠子生得又小又阴冷,把他那一脸的憨厚都给出卖了。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转身,弯腰钻进了身后两排金银花藤之间。
“截住她!”北海高呼道。
沁雪冲出了金银花藤,迎面是两株株笼极大的覆盆子。覆盆子的枝条扯住了她的黑绸斗篷,她索性弃了斗篷继续往前跑。她开始担心孩子和陈婆她们,想绕个圈儿往回跑,但这药园阡陌纵横,藤架很多,令她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忽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以为是那北海和憨脸壮汉,回身就要抽一巴掌过去。但手腕被擒住了,身后的人低低道:“是我。”
“北斗?”看清是北斗后,她全身打了个寒颤,不是惧怕,而是激动。
北斗松开了她的手腕,手往她头上一抬,一样东西从她发间被抽走了,她那一头柔顺曼妙的青丝便松弛了下来,像羽毛似的搭在肩上。她腾地有些羞涩了,脸热了起来,也红了起来,但这抹羞红被深深掩埋进了因奔跑而累出来的热红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