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学连声应着好，一面替他拢被子一面哄着他。哄了好一阵子，他才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乔学松了一口大气，抬手摸了摸额间冒出的点点热汗道：“汗都给我累出来了，公子今晚可真醉得不轻啊！”

“你之前说吕中赫大人的案子？可是城里那位很有名望的吕中赫大人吗？”沁雪想起了之前没问完的事情。

乔学道：“就是学师吕大人。”

“吕大人犯什么案子了？”沁雪好不惊讶。

“咳，这话说来就长了，是一桩大案，还是公子亲手办的呢。回头您问问公子，他知道得更清楚些。”

乔学掩门出去了。沁雪缓缓在榻边坐下，身后半敞的窗户透进一丝夜风来，从她背上穿过，一直凉透到心口。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心也跟着微微颤了颤——这实在太意外了。吕老大人博学识渊，德高望重，她也是十分敬仰。像那样一位老先生会犯什么大案呢？还是乔三巡亲手办。要知道，吕老大人可是乔三巡的启蒙恩师啊。

清晨，刚刚奶过小公子，沁雪就听见外间榻上有动静了。她把小公子交给了陈婆，走出去一看，乔三巡居然醒了，又佝偻着，手扶额头，一副头沉如石的模样。她走了过去，问道：“头很疼吗？”

乔三巡搓揉了几下额头，满面倦怠之色道：“松儿醒了？”

“到时辰了，他不醒，他的肚子也会饿醒他。倒是你，怎么也醒得这样的早？莫不是心里还放不下，知道我今天要去伏龙寺所以赶着起来写绝交信的？”沁雪揶揄道。

“什么东西？”乔三巡茫然地抬头问道。

“绝交信。你不是要和北斗师傅断交吗？”

“我昨晚说的？”

“对啊，一遍重一遍地说，说他辜负了你，你要跟他断交，今生再也不认他做你的兄弟了。”

“唉……”乔三巡恹恹地叹了口气，躺了回去，双手枕着脑袋往窗外看去了。

沁雪瞟了他一眼，又道：“你也别怪他辜负了你，你们做的那些事根本不叫个事儿，也怪不得他会辜负你。”

“你不懂……”乔三巡眼神惆怅道。

“别的我是不懂，但就宝丹青那事儿来说，我比你们那几个懂。他是佛门中人，你们却要变着法儿地替他找女眷，这叫什么事儿呢？逼着他还俗？”

“我是怜惜他是个人才，不想他一身才华都耽误在那青灯古佛旁了。我和唐礼都觉得若他肯出仕做官，必定会有一番大作为。到时候，我们兄弟三人必定能在这世上做出一番大事来。”

“你们心意是好的，可做法也太糙了。你们拿宝丹青去诱惑他，用宝丹青去开了他的色戒，便能拔他出佛门了？是不是有些太侮辱人了？打个比方，就好像有人打算引诱我背叛你们乔府，让我做在乔府的内应，便先拿个男人来引诱我，许诺我只要事成就把那男人给我，我会愿意？我倒还没荒淫到那个地步，就更别提北斗师傅了。他自然是瞧不上你们那套的。”

乔三巡没接话，脸上一片霜色。他郁色忡忡，连呼吸里都带着一份沉重。沁雪又问：“你跟他……到底怎么了？我听乔学说这里面还有吕中赫大人的事儿。”

“想法不同罢了。”乔三巡轻描淡写过去了。

“究竟吕中赫大人犯了什么事情你要亲手办了他？”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这案子已经结了，我也不想再提了。对了，你今天要去伏龙寺是吗？”

“该去取松儿的福名袋了。”

乔三巡点点头：“是该去了。”

“那绝交信还一块儿带去吗？”

乔三巡没有回答，收起两只手钻进了被窝，从头捂到脚自顾自地睡觉了。

沁雪要出门时，乔百燕说也想去，两人便一道出了门。到了伏龙寺里，拿了小松儿的福名袋，沁雪要去药园，乔百燕要去找相熟的僧人说话，两人就分开走了。

药瓜藤下，一只小药罐，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土灶，一个僧人盘腿而坐，左手拿书，右手扶额，身旁还有一把旧蒲叶扇和一堆凌乱的小脚印。满星刚才一定在这儿，老老实实地扇了一阵灶风，可耐不住心里的贪玩，便丢下蒲叶扇跑了。独留着他的师傅，眉头紧锁愁绪难散地琢磨着什么。

小药罐里溢出水来了，但北斗完全没察觉到。沁雪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掏出手绢，裹在滚烫的罐盖扭上飞快地拿开了。她撤去了小土灶里多余的柴火，火变小了，水不再往外溢。这时候，满星一蹦一跳地跑回来了。看见她时十分地惊喜，刚要开口却被她制止住了。她指了指一旁的仲春，然后这两人便手拉手地跑去别处玩了。

北斗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只是盯着手里的书锁眉思考。沁雪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打理着那只小药罐子。四下里依旧很安静，药香随风散开，她抬头打量着对面药田里新种下的药苗，默默地在心里猜着那是什么这是什么。正发愣时，北斗的声音钻进了她耳朵：“怎么是你？”

她一转头就和北斗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了。稍愣片刻，她嘴角勾起点点笑，手里的蒲扇随意扇了两下道：“我还以为我不说话你就发现不了呢。终于回过神来了？在想什么绝世好方呢？”

“来取福名袋的？是了，”北斗用书砸了自己脑门一下，语气里充满了力不从心的味道道，“你这几天是该来取了，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走吧，我带你去取……”

“已经问你师弟北仓师傅取了，”她打断了北斗的话，继续摇着蒲扇道，“看你很是烦恼的样子，是为着天成大师的病吗？大师的病可有好转？”

“好转一些了。”

“平日里就你给他开方？”

“对。”

“依着我说，做和尚才是你们的正经本事，医术不过是你们的兴趣爱好罢了。遇到这样的时候，总还是该去请个正儿八经的大夫来瞧瞧，或许能好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