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鉴官与周游一同坐下,没多久脚步轻快的宿二夫人就出来了。
那女子眉间锁着轻愁,却不似一般人娇弱扭捏,反而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周游一眼观去,便感慨有其母当有其女,若非往二十年前他正在山中闭关,这宿二夫人的天资也能做他天门山的徒弟,只是不在他门下罢了。
星鉴官与周游修为差距不大,所以也看出了宿二夫人一身武功,已经接近凡俗人能够达到的巅峰,可谓资质不凡。
再想宿清怡父亲生前的风华,也便觉得,这家人能生出一个不一般的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张氏含笑请这二人移步:“小女身体虚弱,刚醒来喝了药,还起不来身,星鉴大人与周真人不妨随妾身到她住处去。”
若是一般时候,这样的事自然万万不可,但此一时彼一时,两个修行中人皆是高风之辈,又收徒心切。
星鉴官客气道:“有劳宿夫人了,一晃眼含川也去了这么些年,连他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倒是我一直不曾来看过这孩子,不算是个好长辈啊。”
张氏赶忙应承:“大人那里的话,您身上担着大任,我这福薄的孩子也是凭着父辈们的怜惜关照才从阎王手底下偷出命来。”
周游一眼看破星鉴官拉关系的意图,心底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收徒那要看本人的意思,再怎么跟孩子娘说好话就能把人骗住了?
周游也知道,自己是外来的,宿夫人必然不甚了解,刚刚在前院御医颜沐也说了,他告诉张氏星鉴官有望救下那女娃。
所以他也不急,或许星鉴官也不如他这老头有办法呢?
花落谁家就看各显神通了。
不错,此时皇帝一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是考虑到这边不便人多,而洋洋洒洒那么些人,也的确不好安置,不下雨还能站在院子里,可雨势或急或缓一直不停歇,也就不好走动了。
在衡国皇帝面前,周游与星鉴官立下约定,谁能有本事治了宿清怡的病收其为徒,就算一场比试是谁胜了。
同行的还有那位刚刚来通知张氏的太监。
东苑那边,有宿含海用玄术唤出镜观,看着西苑的拜师比试。
至于有这样的法门为何不在皇宫施展?
实在是以宿含海的法力离得远了这法门他也用不出来,更假使会也藏着不敢用,至于法力比他高的,在场不是没有,但谁也不好在人家的地盘上,大庭广众召唤后宅场景。
这场比试也是在路上就告知了张氏的。
她愣怔一瞬,便同意了。
两位修为不差地位不差的高人,比试着为自己的女儿治病收徒,无论如何都是机缘,她高兴还来不及。
所以这场比试只单单瞒着宿清怡一人而已。
宿清怡的住处帷幕低垂,放着火炉,星鉴官与周游已经寒暑不侵,但见到这严防死守的情形也都心中颇有震动。
那细弱的女童安静的坐在榻上,也安静的看着来人,脾性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喧闹,更是令人心中恻隐。
有孩子生来便如个铁疙瘩耐摔耐打,也有孩子好似易碎的冰雨珠子,一不小心就会失不复得。
但是她也已经在很努力的活在世上,这就是众生百态。
总之,各有各的命格,也各自有不同的品格组合而成就会是一个人命数。
镜像前无人说话,倒是年幼的明月公主惊讶之意溢于言表:“这么热的天这瘦猴丫头怎么还生火盆子?”
她真的是震惊极了。
皇后小声纠正女儿的话:“这女孩儿就是你要见的青鱼儿。”
坐在正堂的宿老太太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明见,这就是我那大孙女儿宿清怡,乳名青鱼儿。”
明月公主本就震惊,怎么会有夏天烤火的怪人,现在更奇怪。她觉得这一家人都奇怪,怎么会给小孩起这样奇怪的乳名。
比如她自己乳名便是明月,如明月皎洁高悬静夜,乃是夜晚中群星围绕最光芒万丈的存在,霸气非凡。
还有,她无法想象除了有些瘦,这个还是顶漂亮的小姑娘身上会长鳞片?
她困扰急了,道:“母后,她若是青鱼儿的话,那女儿以后就不吃鱼了,放回水中养着吧。”即使是她也能看出这个青鱼儿的虚弱,这模样一定没有骑过大马,太可怜了。
立刻有人拍马屁:“公主真是心地致纯致善,衡皇若有意,贫道愿将公主带入玄羽斋修行本门无上妙法。”
“惊羽真人能看得上明月是她的福气,只是她还小尚不懂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衡皇笑着说话,神态和蔼,却并不应承。
他的女儿有这样的天赋纵使不入天门山,留在自国土地日后掌管玄星鉴不好吗?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除非这凤乃是凤凰头。
天门山就是后者,衡国玄星鉴便是前者。
在场包括玄羽斋,大凉寺,紫霄书院的三方势力,都知道有天门山的老头在,还有玄星鉴死死护着,这两个孩子必然一位入天门,一位留衡国。
玄羽斋的真人不再说话,微笑而坐。
大凉寺的大和尚默念佛号,他们只收男徒,若明月公主是个男儿他或许问一问衡皇。
而紫霄书院的人,正是与宿瀚海殿上论棋认输的那位年轻儒士,一看就是个跳脱性子,儒家六道从不愁没徒弟,不归年轻男子管的事他可懒得搭理。
再说镜观另一边的主角。
宿清怡看到这一紫一白两个修行之人,万分淡然。
他们身上那股气质,张素看了二十年丝毫不会惊诧,更甚至她还能在心底挑一挑哪一位看起来更仙风道骨一点。
她不说话,两个高人对视之后,本着礼让客人的风度,玄星官伸手做了个引请的姿势:“周道友,你先说说吧?”
看病素来望闻问切,他们这个修道行一眼望去便什么都明白了。
周游瞧着宿清怡,摇头笑道:“果然不凡,青鱼儿,你可愿入我天门山修无上大道?不必惊慌慢慢想就是了。”
他只说这一句话并未提及治病之事,镜观两方各自不解。
周游笑道:“星鉴大人,该你了。”
星鉴官道:“你父亲生前是我玄星鉴三品占星司事,直属我手下,与你大伯同阶做左右占星,你可愿拜在我门下为徒?修行修炼《出尘止水决》辅以元一护心丹,病情可日渐好转,以你的资质修习玄术,或许会比你父亲走的更远。”
张氏站在一旁眼中明亮,恨不得替女儿应承下来,实在太愿意了。
倒是宿清怡不紧不慢的,弱声弱气说:“两位真人愿收我为徒,实在不好选择,星鉴大人可以让我想一想吗?”
星鉴官自然平易近人的说:“可以。”
两人也在暗中观察这女孩,只见她不似寻常孩童拿不定主意便去看自己母亲,而是望着厚重的帷幕,忽然道:“我娘不让我吹风,可我想看看窗外的雨,可以吗?”
宿清怡没说请求谁,星鉴官第一个反应是询问孩子的母亲。
而周游却一挥衣袖帷幕束起,门窗打开。
屋中热气瞬间跑了个干净。
星鉴官诧异着的看向周游,只觉这老头实是在跟着孩子胡闹,纵然这样更得孩子的心意,但长辈应该做的是知道如何对孩子最好吧?
张氏也惊慌,差点伸手拿起放在桌边的木剑劈向那胡闹的老头。
门窗一开,大雨声便清晰的传入屋中,潮湿气和冷风肆虐。
宿清怡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心想现在的身体看雨都这般不自在。
湿气袭来使她觉得呼吸一沉,但雨水带来的天地清气又是她体内的气息运转更加顺畅,外界的清气在她的感知下环绕屋子最后融入自己体内。
很快就缓和了最初的不适,更减轻了病症的难忍,顿觉呼吸轻盈,头脑也更清醒了些。
她微笑着,认真看雨的样子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初见天地广大,认真至极。
镜观两边的人们想着这孩子可能因为身体缘故,还真的连天都不曾多见过。
不免更加怜惜。
而大凉寺的大和尚出声:“咦?”
衡皇问:“大师有何高见?”
大和尚双手合十呼了一声佛号道:“此子天生禅意,不凡。”
镜中正是女童观雨的安静模样。
宿清怡感叹:“这雨下的真好。”跟她梦中见得一样好。
转而问帮自己打开窗的老者:“你见过很多山吗?”
星鉴官被冷落在一旁欲哭无泪,谁能想到孩子的心思没有被能治病的灵丹妙药、无上功法吸引,反而被一扇窗拐了去?
他看向张氏,只能等这位夫人管教孩子了。
但还是要尽量自食其力。
周游摸着胡子笑眯眯的说:“见过一些。”
星鉴官也说:“衡国一万六千三百多座山,等你修成玄术都能去得。”
宿清怡眨眨眼睛问看起来很懂行的星鉴官:“那您知道州涿山吗?”
星鉴官卡壳,别说衡国国土之内,就是放眼天下都没听过这座山名。
当然,主要是这座山不出名,修行之人,多只听过有名的仙山。
白胡子老头却道:“有啊,怎么没有,周拙山就在天门山内,你若拜入天门山,我将这座山要过来给你住都可以。”
星鉴官侧目不以,人比人有差距,比起不要脸他可真的比不过周游老家伙。
甘拜下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