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母镶上金牙后,逢人就控诉那该死的翠竹,控诉前,控诉中,控诉后,至少龇三次嘴牙示众。
瞧瞧,金证如山!
一开始,老太太们围着看稀奇,也附和着翠竹的不是,久而久之,便没了兴趣。那两颗金牙确实“光彩照人”,可是,旁边那些又黄又黑又稀的牙,嵌上未剔净的菜叶肉丝,同样“光彩照人”。
这还不算,最叫人受不聊,是那时不时横飞而出的唾沫,像流弹一样,冷不丁地四处开花没几日,大家便敬而远之。
“你们有什么好姑娘,给我家剑兵介绍认识?”
此言一出,大家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大家也不傻,你第一个儿媳离了,是儿媳的错,你第二个儿媳离了,还是儿媳的错,可是,你连家里的女儿、儿子也一起数落上了,身边难道就没个谈得拢、合得来的人?
她怎么连宝贝儿子也数落上的呢?这事还得从离婚讲起。
离婚后,吕剑兵立刻辞职,吕母得知,不禁大叫道:“凭什么我们辞?不应该那死肥婆辞吗?你明照常上班去,把辞职信拿回来。”
“我不去,二姐已在帮我留意招工信息了。”吕剑兵完,换上运动装运动鞋,外出跑步。
待他大汗淋漓地回来,吕母拿片干毛巾上前,替他擦汗:“看你这汗流得,有什么好跑的。”
吕剑兵躲过母亲的毛巾,低头道:“出汗才能瘦。”
吕母在儿子的肥肚腩上拍拍,呵呵笑道:“要那么瘦干吗?有点膘才好呢!”
“我这身肉不比翠竹少,她是死肥婆,那我是什么?我这么个死肥猪,还能娶到什么好媳妇?娶进来的,恐怕比翠竹还利害几分,你受得了?”
吕剑兵完,默默转身进卫生间冲澡,扔下吕母一人愣在原地。
这儿子是离婚离傻了吗?
这儿子是离婚离怕了吗?
她恍惚过来,拍着卫生间的门大声嚷:“剑兵,你别怕,妈再去给你找好媳妇,一定比前面那两个好百倍啊!”
这话和水混在一起,话成了铁锥子,水成了过冷水,铁锥子扔进来,整个淋浴房瞬间凝固,冷得吕剑兵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使劲搓了搓,暗下决心:一定要减到与林芝兰初识时的身型,待减肥成功,立刻去看望她们母女俩。
几后,吕剑兵抱了堆书回家。
“这是些……”吕母后面本要“什么东西”,嗫嚅几下,终改口成“什么书”。
“我打算像二姐一样,花几年时间去自考,有时间的话,再去考个职业技能方面的证书。”
吕母惊得半都合不上嘴,她上前摸摸儿子的额头:“你没烧吧?”
“妈,这几我想了很多,也许我不必急着再去找什么媳妇,而是自我提升,外在的,内在的。大姐、二姐学习都好,或许我投入进去,也能发现学习的乐趣。”
吕剑兵不苟言笑,极其认真。
吕母原以为他只是离婚离怕了,现在看来,恐真是离婚离傻了!但她几十年来,精心调教的儿子,怎会傻呢?定是受了什么蛊惑。
她一手按住那堆叫做书的东西,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二丫头给你出的馊主意?”
“不是,是我突然间想明白了。也许早些年,我听芝兰和二姐的劝,也不至于落到今这地步。”
“你今这地步怎么了?哪不好了?”她痛心疾首,在书堆上连拍几下,拍完又一把抱住儿子,“不就两个女人嘛,没什么大不了,下女人多着呢,妈去给你找啊!”
吕剑兵任母亲搂在怀里,又是拍又是抚,待母亲感慨发泄完这阵,他默默收起书,一本本放书架上。
从此,除了跑步,他把自己的业余时间,都放在了社区图书馆,一个月下来,二丫头对他,不禁刮目相看。
“剑兵,你可以啊,干就干,真没看出来,你竟这么有魄力。”
吕剑兵苦笑一下:“我觉得走已经来不及了,我得跑才校”
“来得及,来得及,早出发,晚出发,只要出发了,都来得及。”
吕剑兵勉强笑笑,如果他告诉二丫头,他之所以要跑,是想追回林芝兰,二丫头是否还会笃定地来得及。
吕剑兵痛定思痛后,跟母亲的话越来越少,以前,他拿不定主意,总向母亲讨主意,现在,自己拿主意,回来无非句“妈,我回来了”,出去无非句“妈,我走了”。
母子间的交流,一下来,屈指可数。一加一,成了一月,一月加一月,成了一季,一季加一季,眼看着就要一年了。
吕母憋屈坏了,她要到楼下老人堆里诉冤。可是,大家不再想看她金光闪闪的门牙,也不再愿听她千篇一律的控诉,她那些话,那些泪,那些苦,只好继续憋着。
一加一,成了一月,一月加一月,成了一季,一季加一季,眼看着就要一年了,她真的憋坏了,她终于变成了林芝兰系列文中的那种独坐路边,看着人来人往,自言自语的老人。
她有时也不坐路边,而是坐楼下石凳上。一桌四凳,自己占一位,其它三位,一个林芝兰,一个翠竹,一个二丫头,她对着那三张石凳,指一张,骂一张,再指一张,再骂一张,井然有序。
吕剑兵,她是不舍得骂的,她把手里的保温杯当儿子,时不时拿起在桌面上敲敲,恨铁不成钢似的,敲过,又怕敲碎了,抚在手里,心疼得不得了。
二丫头成“白眼狼”后,没再来过家里,她与吕剑兵的碰面大多在外面。这,她路过附近,想着,是否该上楼看看,一进区,远远地见母亲一人坐石凳上,指手划脚,喃喃自语。
“妈,你在干吗?”
吕母愣了下,她一时记不起眼前的女子是谁,她只记得,她的二丫头是那张挨训的石凳,她的儿子是手里的保温杯。
她一脸狐疑地盯着二丫头,死劲想这丫头是谁?是另一个女儿还是儿媳?是否也像那些石凳,是个该骂的下贱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