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阴暗的巷道总散发着一股霉味，空气中的风来源于排气系统，所以带着些许凉意，经过安格斯酒吧，诺亚看见安格斯正在装新的活动门，样式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嘿，安格斯，需要帮忙吗？”诺亚背靠着墙，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视正蹲在一旁仔细忙活的安格斯。

安格斯拧着螺丝，说道：“我不会付你工钱的。”

对于诺亚这么一个经常把“我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工作”这句话挂在嘴边的人，安格斯了解诺亚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忙。

“那……再见。”诺亚径直走过。

经过安格斯酒吧以后再往前一小段路，就是庞克街25号，诺亚拿出薄膜一般的半透明手机，对着门上传感器的位置，只听见“嘀”的一声，门便自动打开了。

门后是一个狭窄的楼道，两边的墙壁中间各有一条白蓝色的晶体管，晶体管镶嵌在墙内，散发着幽幽的蓝光，这是传感监控。

传感监控拥有360度的视野范围，高度覆盖为5米，像这样狭窄的楼道，墙壁两边都有传感监控，无论进来的是谁都能看地一清二楚，传感监控和维达终端连接在一起，一旦发生异常情况，维达就会即时通知负责管理该区域的秩序监管者。

只不过，盯着传感监控看的始终是个人工智能而已，并没有人类那样的思维逻辑，所以当诺亚站在502号房门前的时候，这种行为并不会被判定为“异常”，只有当诺亚做出破门而入之类的暴力举动才会被认定为“异常”。

诺亚静静地站在房门前，502号房旁边是501号房和503号房，这些房间都紧挨着，仅有一墙之隔，由于隔音效果不是很好，时常会给住户带来很多困扰，但房东并不在乎这些问题，因为即使你不住，还有很多人抢着要住。

5楼还有一个共用的阳台，那里并排放着三台雾洗机，雾洗机上都贴着标号，说明是三个房间的住户各自使用一个，雾洗机的作用是清洗衣物，把衣服放进去之后，仅需要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能清洗干净。

诺亚用左手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胸前很有金属质感的倒三角形吊坠，银黑色的纳米金属从吊坠上往诺亚的右手扩散，顷刻就覆盖了整条右臂。

这是意式的特点之一，可以根据自身需要进行局部化的武装，其控制是通过人脑的意识。

诺亚抬起右手，放在门上传感锁的位置，他凝视着传感锁，手掌处发出橙红色的热光，灼热的白气往周围扩散，传感锁的表面逐渐被高温烫成了黑色。

传感锁连接着锁芯，当触发传感锁的开关后，锁芯里面的挡板就会移动，这之后，锁芯内被挡板阻隔的锁柱就会回弹，然后门就自动打开了，住宅楼内的门锁基本上都是这个构造，诺亚很久以前就拆解过，所以非常了解。

利用高温熔解的并不是传感器，而是传感器内锁芯上的挡板，传感锁如果以非正常的方式打开会触发警报，警报带来的自然是秩序监管者了，为了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打开门锁，诺亚练习了很久，现在这门“撬锁”手艺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这手艺对意识的微把控有着极高的要求，首先你要明确知道锁芯上那块挡板的具体位置，挡板的厚度大约是1毫米，之后将热能集中注入到挡板上，由意识转化而成的能量，当然可以是由意识控制的，所以可以把能量的输出固定在那1毫米的范围之内。

这种精细的能量输出就需要诺亚心无杂念地念想手掌下那个精准到1毫米内的位置，接收意识之后的意芯将意识转化为模芯可理解的“任务”，交由模芯释放诺亚所需要的能量，并将能量释放范围控制在1毫米之内。

这就好比人、代码、电脑之间关系，人将指令通过电脑可以理解的代码的形式告知电脑，电脑再去按照代码执行认给予的任务。

这种细微的控制，哪怕是A级的猎手都很难做到，这是诺亚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后才把握住的。

因为需要极其精准的把控，所以诺亚方才才会站在门前琢磨了一段时间。

“砰！”

一声闷响后，门自动打开了，传感锁因为扩散的热能而变得焦黑，上面还不断地散发着热气。

虽然传感锁变形变色了，但好在没有触发警报。

看到房子里的情况，诺亚双瞳一缩，立马变得警觉起来。

这个房子还算比较大的，一个客厅、一个房间、一个阳台、一个浴室，一个月的租金应该在800块左右，因为诺亚住的房子和这个差不多，他的租金正是一个月800块。

凌乱的客厅，似是在无声诉说着这里曾经经历过暴力，沙发被倒扣着立在墙上，地上到处是玻璃碎，来源应该就是那张被翻倒过来的桌子了。

诺亚环视四周，然后踩着玻璃碎走进昏暗的房间，打开墙上的开关，白色的灯光一下照亮了一片狼藉的卧房。

敞开的衣柜里空无一物，衣服都被扔在了四周，书桌的柜子也全都是大开着，有被翻弄过的痕迹。

诺亚接着走向阳台，又窄又小的阳台仅容一个人站着，阳台外是一堵墙，这种楼挨楼的地方，除非你住的地方足够高，否则阳台的存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诺亚看到防盗栏被割开了，他走前仔细一看，割口处是焦黑色的，而且十分平滑，显然是被超高温的刀子割断的。

诺亚从开口探出头朝上一看，因为两栋楼的墙壁之间的间隔很小，所以很容易就能挨着两堵墙进行移动。

两边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有传感监控，这些传感监控几乎布满了楼外，但房间里是不会安装的，干兹帝国的律法虽然规定人的行为必须得到有效的监管，但统治者发行的《人意论》中提出要尊重人的隐私权，所以在这到处都是监控的地方，人类还是很幸运地拥有着那么一方仅仅属于自己的世界。

空无一人的房子被翻地乱七八糟，照这种情况来看，应该不是只有诺亚在找这个女孩了，而且另一批人显然没有诺亚这么温柔，不过桑沐似乎成功逃脱出去了。

诺亚回到卧房，正要走向客厅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回头，看着那张床垫，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不愧是编译者。”诺亚用脚挑起椅子，然后伸手抓住，把椅子放正以后，他便正对着床垫坐在了椅子上。

“别逼我把这张床垫毁了，我可不敢保证我不会伤到你，出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这是诺亚的最后通牒。

床垫的一边被掀开，身材娇小的金发女孩桑沐终于现身了，她湛蓝色的瞳孔现在是灰色的，果然是用了改变瞳色的瞳膜。

真人看起来比照片上的还要漂亮，白皙似雪的皮肤、柔亮的金发、和樱花花瓣相差无几的粉嫩嘴唇、小巧玲珑的耳朵，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什么“如仙女临凡”、“宛若天工”之类的神论概念的说法了，因为这么美好的外貌是人类通过基因编译工程创造出来的。

桑沐眨了眨眼，表情淡漠，15岁的她散发着一股成熟稳重的气质，诺亚并不觉得奇怪，毕竟由于接受和理解能力的进化，心智早熟是编译者的特性之一，不过她身上沾满淡黄色绒毛的模样又增添了几分呆萌可爱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里？”桑沐稚嫩的嗓音在封闭的房间里听着有种空灵的感觉，有如高山之巅的风撩云雾一般纯粹，不含一丝杂质，令人联想起大剧院里那些歌姬如海妖般的音色。

“我猜的。”诺亚支起身子，淡然道：“毕竟这里能藏人的地方就只有这个床垫了。”

桑沐愣了一下，那像是小孩子被捉弄之后突然反应过来的木讷表情十分纯真。

其实诺亚是分析出来的，如果桑沐真的从阳台那个缺口离开，肯定会被传感监控拍到，出现在那种地方无疑会被维达定义为异常情况，然后发出警报，桑沐会被秩序监管者锁定，一旦被锁定，就算是熟知地形的猎手都未必能逃脱秩序监管者的追捕，更别说一个连意式都没有的小女孩了，那之后也就不再需要诺亚了。

诺亚是一个懂得自制意式的非正式工匠，从防盗栏上的痕迹就看得出来有那割口形成有一段时间了，至少不可能是今天才被割开的，而安迪是今天早上委托诺亚的，说明那个时候安迪还不知道桑沐的下落。

所以如果桑沐真的通过那里离开了房子，安迪肯定会知道，如果是之前就离开了，那应该会有视频片段，但诺亚拿到的资料里并没有。

所以结论就是，这房子是桑沐特意布置成这样的，为的是营造一种有人来过的假象，门外应该有诺亚刚才没有留意到的监控，所以当诺亚在熔解锁芯挡板的时候，桑沐就躲进了事先割开的床垫里。

这番推理细节，诺亚并不打算告诉桑沐，因为诺亚的处世之道其中一条就是，不要把自己的聪明表现出来，让别人觉得你智商不高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你是谁？”桑沐凝视着诺亚的目光里并没有畏惧。

“我受安迪·科林斯的委托来找你，现在，离家出走的游戏结束了，该跟我回去了。”诺亚向桑沐伸出手。

桑沐决然道：“我绝不会跟你回去的！”

“桑沐·塔尼基小姐。”诺亚站了起来，背对着灯管的高大影子把桑沐完全地罩在其中，“我相信我有能力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把你带走，但那样会让你难受，希望你可以配合我的工作。”

桑沐毫无惧色，表情坚毅的她突然抓起手边的匕首，然后按下刀柄处的按钮，银色的刀刃瞬间变得火红，刀刃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与其跟你回去，我还不如自杀！”桑沐用那炽热的刀刃对准自己的喉咙，威胁道：“到时候我爸爸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诺亚皱了皱眉，说道：“请你等一下。”然后他一边坐回到椅子上一边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后，诺亚把手机对准桑沐，“把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桑沐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我爸爸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与其跟你回去，我还不如自杀？”桑沐不是很肯定，所以用的是疑问的语调。

“嗯，就是这句。”诺亚听着有点不对，又说：“不过语调不是这样的，你一开始怎么说的你就怎么说。”

桑沐很不解地眨了眨眼，“与其跟你回去，我还不如自杀。”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照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吩咐去做，不过她挺好奇接下去这个男人要干嘛。

“很好。”诺亚抬手示意桑沐，很是平和地说：“现在你可以自杀了。”

桑沐嘴唇微张，欲言又止，她表情呆滞地看着诺亚，不知该如何反应。

“把你的尸体带回去也算是完成任务了。”诺亚很有礼貌地解释道：“刚才的录像可以证明你确实是自杀的，所以不用担心你死了以后会对我造成什么困扰，请……”

“我……”桑沐的瞳孔失去了焦点，她现在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想用自杀来威胁对方，可对方其实根本不在乎你是死是活。

“桑沐小姐，请你快点做决定，我的时间很宝贵。”诺亚漫不经心地催促。

桑沐放下匕首，暗淡的目光忽然又焕发出神采，“那个，你有意式吗？”

“当然有。”诺亚已经猜到桑沐的想法了，“就算没有意式，桑沐小姐，凭你的能力，再加上一把刀，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桑沐的眼神又变得暗淡，她低下头，阴郁的惹人生怜，无助的模样楚楚可怜，“求求你，能不能别让我回去？”哽咽的声音更是令人动容。

当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女孩在你面前无助地哭泣的时候，往往会激起一个人强烈的保护欲望，为了她，你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与整个世界为敌，然而这样的意识概念不存在于诺亚的脑子里。

诺亚为人处世之道的其中一条：不相信眼泪。

而桑沐的可怜，也确实是装出来的，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手段了。

“你生活的环境应该很好吧，毕竟你是塔尼基家族的人。”诺亚起身去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放在了桑沐旁边，然后他坐回到椅子上，接着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所过的生活，是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

“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家庭矛盾？你爸还是你妈？”诺亚的潜在意思是：是你爸出轨了还是你妈出轨了？

桑沐抬起头，纯真的她显然是没有明白诺亚的潜在意思，不过她还是回答了诺亚的问题，“我不想移植网络神经芯片，我不想让他们在我的脑子里放其它东西。”

一刹那，诺亚的脑子恍若被电击一般，他手上的杯子掉落，碰到椅子的把手，然后倾倒在地上，冰凉洁净的水在地面漫开。

诺亚的手掌用力摁着额头的位置，五根手指紧紧地抓着头发，另一只手则抓着椅子的把手，手背上的青筋紧绷突起，他表情痛苦，双眼难以睁开，呼吸亦变得十分急促，一段模糊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冲入脑海之中，瞬间占据了所有的意识。

“诺亚，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记忆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陌生的声音。

“真的吗？为什么？”还有一个小男孩兴奋的声音。

“你以后会知道的。”

记忆宛若片段，一段结束之后便跳到了下一段。

记忆的跳段带来的又是一阵强烈的刺痛，诺亚狠狠地咬着牙，竭力地保持清醒，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康博士，我不想移植网络神经芯片，我不想做脑强化。”

“嗯？为什么？不做脑强化的话，以后你会发现你和别人不一样。”

“我不想让他们在我的脑子里放其它东西。”

诺亚最后听到的，是小男孩说的一句和桑沐刚才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记忆突然消失，那似要撑破大脑的剧烈痛楚终于是渐渐缓和下来，诺亚脸色苍白，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不清，过了一会才恢复清晰。

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也慢慢消去，这才听得到桑沐急切的声音。

“喂！喂！你没事吧？”桑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诺亚身前，她紧张地看着诺亚。

诺亚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干燥冰冷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没事。”

这种强烈且奇怪的感觉，诺亚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而且刚才那段零散的记忆，似乎就是他曾经的记忆了。

诺亚是个孤儿，小时候就失去了记忆，通过检验血液，诺亚知道那个时候他是15岁，和现在的桑沐同龄。

诺亚是在采械区被别人捡回去的，那时的意识形态中就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做诺亚·域，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空白。

缓过神来的诺亚，理智恢复清晰，他推断这是因为刚才桑沐说了那句话，所以触动了他的记忆，也就是说……

想到这里，诺亚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曾经的记忆并没有消失，还存在于他的意识形态中，只是需要某种启发才能激起记忆的回溯，就比如刚才桑沐说的那句话。

然而认识到这一点的诺亚并不觉得兴奋，因为十几年来，诺亚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去恢复以前的记忆，小时候光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力气，哪里有心思去想其它事情，长大以后，诺亚就觉得遗忘的过去已经无所谓了，再去追溯也是毫无意义的。

诺亚看着眼前的桑沐，几滴冷汗从他煞白的脸上流下，胸腔内那狂躁的心跳这才平缓下来。

“你刚才……”桑沐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

“只是脑子有点痛而已。”诺亚随口说道。

“所以……你现在没事了？”桑沐面露疑惑。

诺亚微微点头。

桑沐转身去给诺亚倒了杯水，诺亚接过水杯，一饮而尽，他突然觉得这孩子还真的挺可爱的。

不过正因为心里有点喜欢这个小女孩，诺亚更不能让桑沐待在这种到处都潜伏着危险的地方。

PS：推荐票多的话会加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