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伺候承平服药躺下后,望着帷帐里她最最在乎的人,心似在滴血般疼。
自从决定联姻,承平待阿莱便如从前不同了。
哪怕自己是私生女这样的宫廷秘传,承平也不会隐瞒她,但是现在,不管她要做什么,要杀慧妃,要威逼皇帝,要擅自出宫,都不会告诉她,并且还要在行事时用各种理由把她支开。
阿莱已经不是平公子最信赖的人了。
好多次,阿莱都想和承平大吵一架,可是她知道,大喜大悲极损身心,平公子已经够累了,她又怎能再无理取闹。
匪帮劫掠村子时她逞英雄去救人,在霓裳班刺杀失败被关在地牢里严刑拷打,五天五夜不合眼从南疆战场杀出来
自从她和阿莱流落江湖,好像永远都是她在生病,她在负伤,阿莱忙前忙后的照顾着她。她肆意妄为,阿莱跟在后面担忧焦虑。
但是,以后不会这样了,会有一个值得阿莱托付一生的人,给她一个湖边的好风景。
她养了几天,淋雨招的风寒终于好了。薛焕办事的效率很高,托人给承平带了封信。
是季平写来的,他现在在怀南老家照顾年迈的母亲,其实心里一直惦念着阿莱,听说将宁公主要去联姻,以为此生无望再见到阿莱,希望能够得到阿莱的回复。在阿莱的答复之前,他会一直等着。
承平一扫往日的阴霾,兴高采烈的和阿莱说,她们过两天一起去怀南。
阿莱刚开始以为承平是去料理怀南的一曲堂,就答应了。
薛焕料到了承平会瞒着阿莱,且将框她到怀南。等阿莱见到心上人便不忍心离去,然后再自己独自嫁去北列。不亲自把阿莱托付给季平,想必她是不会安心出嫁的。
于是,他后来也给阿莱写了一封信。
薛焕是有私心的,他不放心承平一个人在那么遥远的他国,并不是怕她受欺负,而是不肯放过自己。她从没其他朋友,断然不会和其他人交心,没有如果没有阿莱陪着她,那么重的担子压着她,断不可能安然无恙。
承平正在房里兴致勃勃的计划着如何再从怀南偷偷去西宁,却见阿莱忽然一声不吭的跪在她面前。
她心里一紧,却故作淡然的问:“怎么突然行这么大礼?你是一不小心把我的剑折断了么。”
阿莱没有理会她的欲盖弥彰。
承平又开始胡诌八扯:“看来是我说中了,你在宫里吃的太好,力气变得很大啊。”
“阿莱的父亲因为犯了重罪被处死,全家流放。六岁的时候,被关在全是奴隶的房子里,听见卖奴隶的人商量着说,像我这样的小孩,又不会干活,养大再买到青楼也是赔本生意。等过了那个月就把我杀了丢到乱葬岗去。
正好隔天就有一个人来,挑中了我。房子里的其他人都可怜阿莱,说是有那种喜欢幼童的富老爷要买我我在身上放了碎瓷片,如果逃不出去就自尽。
那个晚上我真的很绝望,我答应过娘亲要不顾一切的活下去。可是又找不到活着的理由。我特别憎恨这个世界,为什么有些人生活在阳光下,而我却像活在水沟的老鼠。”
阿莱说这番话时,脸上没有太多的悲切,反而带着笑意。
承平怪道:“你突然说这些过往做什么。”
“我真庆幸自己没做傻事,因为买走我的人是李大叔,让我去给平公子做玩伴的。阿莱遇见平公子,是人生最大的幸运。”她流着泪道:“阿莱本来不配做平公子的婢女,但你却一直待我如亲姐妹一样,阿莱在这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了,斗胆把平公子当成亲姐姐。”
阿莱仰着头看着承平:“平公子为什么不带阿莱去北列?”
承平一时语塞。
她完全可以扯谎,说自己根本不是这样的好人,她巴不得阿莱一辈子不离开她。或者说,她早就厌倦阿莱了,一个罪臣之女,根本不配陪她嫁到北列去。
总之,利用阿莱的性格,还是可以糊弄过关。
阿莱全然没有以前温柔可亲的样子,冷冷的看着承平,“你是不是在想,就算被我知道了又怎么样,先糊弄过去,到时候你下药也好,把我绑起来也好,等生米煮成熟饭,你的花轿连影都没了时,任凭我这么哭喊,你也听不见!”
阿莱厉声说:“李承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跟着你出生入死,可你从没把我当成一个和你平等的朋友,而是一个事事只要听你安排的婢女,一味的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决定我的人生!”
承平没想到有一天阿莱会这样质问她,气极了道:“你知道自己只是个婢女就好,别说不带你去北列,就是再把你卖了又如何?”
话刚说出嘴,她就想打自己两巴掌,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承平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莱继续说:“是,我拿你没办法。我无权无势,就只能依仗着你,听命于你。”
承平看着阿莱,眼眶也红了。
只要她再狠心一点,再无情一些,就能断了和阿莱的关系,可她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莱哭着说:“我也没办法替你分担一点点痛苦,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去留。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跟你去北列,我想不想嫁给季平?”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好,阿莱,你想不想跟你去北列,想不想嫁给季平”
阿莱突然笑了,泪水滑过她好看的酒窝。
“我想,我都想。但我还是会选择跟着你。没有你,就不会有阿莱。”
承平极力忍住自己的眼泪:“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禁锢你追寻属于你的人生。你不需担心我,只需要让我看着你幸福的活下去,就好像我也能够拥有这样一份平凡的奢望。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不好。”阿莱摇了摇头,说:“阿莱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想看见你幸福。”
承平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看阿莱的脸。
活了三辈子,也没有说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事。这场别离本来可以来的再晚一些的,可惜她绝不能让阿莱犯傻。
可不知何时,阿莱手上多了一根尖利的发钗,她极快的举起发钗,狠狠的往脸上划去
等李承平反应过来打落她的手时,那素白的脸蛋上,已经多了一道向外渗着血的口子,从耳边一直到下颚。口子割得极深,不一会儿,鲜血“噼啪”的落在了阿莱的腿上。
承平顿时怒火中烧:“你干什么!”
阿莱张开手掌,接住了一滴血,笑着看她。
承平一边想找帕子给她止血,一边向外面大喊:“传御医!都快点!”
闻声赶来的两个宫女急急忙忙瞧了一眼,也没看清楚是谁的血,吓得赶紧去通知太医院。
阿莱握住她的手,轻轻说:“我知道的,平公子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主意。你一定会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把我留下来。你去问问,那个男人会娶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平公子,阿莱此生只能依靠你活下去了,求您念在昔日的情谊,行行好,让一个毁了容的侍女伴你左右吧。”
说完,她重重的磕了头。
好像那道口子是划在了她的心上,承平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抖动,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居然用自毁容貌的办法留下!
如果她知道阿莱学了这股子自毁容貌的狠劲,绝对不会逼她一步。如果她听薛焕的,好好和阿莱商量,何至于断送阿莱的姻缘呢。
说到底都是因为她的刚愎自用,目空一切,总以为自己靠着手段和头脑就能决定一切,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阿莱。
她害怕被抛弃,害怕失望,却在做着抛弃别人,让别人失望的事情。
承平靠在阿莱的肩上,哭得更加厉害,坚硬的外壳顿时被拆的七零八落,只剩下一颗鲜艳心脏,裸的跳动着。
“对不起,阿莱,是我错了求你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阿莱微笑着说:“平公子也要答应我,不要做傻事。阿莱真的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阻止你继续推开关心你的人了。”
直到太医来了给阿莱处理伤口,承平靠在一边,双手环住膝盖,胸口仍旧剧烈的起伏,不住的喘气。哪怕是在战场上,她也未曾这样情绪起伏不定。
她又让阿莱受伤了。
跟着她,阿莱是永无宁日的,不可以
李承怿连着几日不见踪影,这时倒是赶了过来。
他看见一边是在包扎伤口的阿莱,一边的惊慌失措的承平。他唤了承平几声,她呆滞的眼神才慢慢有了神采。
李承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有你的选择,也不要干涉其他人的决定。该还的,都少不了。”
承平看见李承怿和阿莱,眼前浮现了另外两张熟悉的脸。
那些已经离她非常遥远的人,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在守护着在轮回中迷路的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