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和何褚相视一笑,这位将宁公主实在是有的很。
何褚道:“英王妃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一上午谁都没看出来你竟然还藏了把剑。”
“将宁师承南桓筱云剑,剑在人在,在各位面前献丑了。”
元朗应和道:“好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女子舞剑,今日能睹王妃风采,简直生有幸!”
景韬对李承平的心血来潮不知如何是好,叹口气道:“你认真的?”
景韬见过一次筱云剑,又亲对决过一次,这套剑法战力很强,在这种场合似乎不太合适。
李承平淡淡答道:“筱云剑脱胎于舞步,大家就当看一段南桓的舞罢了。此舞名为篁筱,意为繁密的竹林。”
陶家的小厮们把间的桌子搬开,空了一个非常大的场地,众人就围成了一个圈,将椅子摆在四周。
连景韬也饶有兴的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的将宁公主如何惊艳全场。
承平今日没有穿宫样式的衣裳,月白的寇华云缎做成了一件略显素气的长衣,清雅却不失华贵,上一副绣着火红彼岸花的束袖,腰间斜斜挂着一条皮质的苗疆腰带,也没穿绣花鞋,倒是穿了双暗花缂金的男式靴子。
确实非常适合剑舞。
其实这段舞也不需要练,只需要把筱云剑式拆开重组,再用比平时慢上两倍的步伐,便变成了一支完整的舞蹈。
李承平站在场地央,她提起轻霜,侧身站着,脸却面向景韬。
世上的女子或许雍容尔雅,或许傲雪凌霜,或许光彩夺目,却没有人能像一团冰冷的火焰,你未看她时,只如同炉子里的炭火安静的燃烧。而那沉静的眸子看过来时,似乎周遭漫天火光,正心一惊时,又落满灰烬。
他们还以为这是一般的耍的虎虎生风的剑,可没想到李承平却是真的在跳一支舞。
她的剑行云流水一般,在空反复推了一道道弧线,仰起头,眼神懒懒跟随着敬剑身,腕灵活优美,那单薄的剑带动整个人,裙摆飞扬,好像一朵缓缓绽放的芍药花,令天地与之共舞。
所有人屏住呼吸,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怕惊扰了这场剑舞。
踩着飘零生花的舞步,她的两股内息冲撞在一起,让承平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股恼火。
她在心里嗤笑着这里所有的人,真当我是给你们观赏的舞姬吗?
兰师伯早就调教过了,而她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学的也很快。
她轻颦浅笑,眼波流转,全部朝着景韬一个人而去。眼神始终不离景韬左右,或许妩媚,或许清冽,似乎这一支舞只是跳给他一个人看的,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这是景韬第一次见识到承平的美。
仿佛有淡淡的柔光勾勒了她的面容,星星点点的清贵下隐隐有一股睥睨无双的傲气和灵动。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承平吸引住了,周围的人亦是如此。在李承平挥动的剑时,这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她美的分毫,那树上的合欢都纷纷而落。
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住篁筱这支舞的魅力,她知道怎么让猎物一步步掉进自己的陷阱里。
景韬心神一漾,痴醉在她的剑舞之,承平忽然绽放了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
所有的诱惑都是为了最后的一击。
的轻霜陡然多了一层寒意,剑速瞬间比原先快了两倍,挪腾转移让人移不开目光,却没有人察觉到其的异样。原本春风般美妙的舞步,似乎能把周遭的空气都化作凛冽的剑气。
厌恨。承平胸腔里充满这种诡异的情绪。
看到景韬的脸就感到愤怒,恨他,看透他了。
是景韬破山河,陷城邑,杀她亲卫,逼她联姻,害她被关进了笼子里。
他的盟友刺杀她,他的桃花债挑衅她,他的母后残害她。
都是他的错,恨死他了。
如果不是景韬,她何必品尝这么多奇怪的情绪,愤怒,痛苦,自卑,绝望,这一切都揉杂在一起。
那些被埋藏在骨血里的恨意和委屈喷薄而出,通过这把剑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呼喊:
“杀了他,顺便也杀了你自己。”
潮湿的岸,缠绕的水草,冰凉又深不见底的河底,红色的纹饰诉说着古老的怨念。
李承平猛一睁眼。
“踏雪”一式,本就是豁出所有的最后一击。
她脚猛然向下一踏,在空腾跃一丈远,右持剑向景韬刺去。
那一剑速度快到在场没有人反应过来,景韬也没有。
李承平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跟随着内心最原始的冲动而已。
当承平的剑指着他的喉咙时,景韬的心从未如此猛烈地跳动过。
刚才他完全被李承平的剑舞吸引住了,根本没有料到这是一场刺杀。
她藏了这么久,终于让他看到了她心的猛兽。
想爱就爱,想恨就恨,要杀就杀,要救便救。
这才是李承平,她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景韬从心底生出了一种狂喜,几乎按捺不住想要站起来,只是李承平的剑抵在他喉头。他这辈子也不会想到,在他生命最接近死亡威胁的这一刻,她喜欢上了一个无比恨他,恨到再走近一步就能杀了他的女人。
这是不讲道理的,可又顺理成章。
李承平对他敞开了心扉,把她压得最深的感情,用最惊心动魄的方式告诉了他。
其他人刚刚还沉醉在承平的剑舞之,这下突然恍过神来,才发现他们的英王命悬一线!
陶泓柳虽然是个书生,但是圣贤书读多了的人也最不易被刚才的美色诱惑。
他大惊失色的喊到:“将宁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好好的一场花宴,李承平怎么可以用剑指着自己的夫君?
景洵的眼神锐利,他已经觉察到了李承平真正的意图,难道她从一开始表演剑舞就是冲着景韬来的?
景洵冷冷的说:“将宁公主,你应该要明白,如果英王有个好歹,你也无法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
何褚也反应过来,他抿了抿嘴,打圆场道:“英王妃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不要说的这么严重,是吧。”
李承平没有看任何人,她冰冷的眼睛只看着景韬。
她是认真的。
恨意浇灌着心狂放的红莲,杀气四溢,连周遭的人都不寒而栗。
陶府周围已经被严加戒备,他们都没有带侍卫前来,在场即便有些人有武功傍身,可李承平的剑就抵在景韬的喉咙上,只要她的挪动一点点,景韬的脖子上就会多一条红痕。
元朗也结结巴巴道:“有什么话,我们放下剑再说。”
周围的人都应和着,请求李承平放下剑,可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见,眼睛里面只有景韬的命
她的眼眶泛着一些异样的红,眼神却无比清冷。
李承平是一个步步为营又冷静自持的人,绝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下做这种事情,她现在无疑是一种失去理智的状态。
暴风眼的心却岿然不动,似乎其他人的忧虑都与他无关。景韬勾了嘴唇,露出了一个终于轻松的笑容,说道:“你动吧,我甘心死在你的剑下。”
在场的其他人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齐婴灵都不自觉的将放在的胸口,只怕下一秒钟血溅尺,北列的英王就此命丧黄泉。
或许景韬只要说错一个字,李承平真的会杀了他。
她忽然感到苍凉,就像她走过了荒芜的沙漠,经历了所有人都没有忍受过的孤独,而今终于体会到了人世间的荒凉与残酷。
而有这么一个声音告诉你,他接受你给的一切,包括你最决绝的恨意。
这样一句话,卸开了她所有的心防,如此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起剑对着景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下了剑。
眼眶周围的微红没有退去,她的迷蒙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亮,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不过说什么都晚了,他们现在就会把自己抓起来,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全身而退。
陶府的侍卫已经匆匆赶来,只需要景韬一个眼神,他们就会将这个包藏祸心的南桓公主拿下。
可是景韬旁若无人的抬将她一缕散落的头发捋至耳后,眼神里有化不开的笑意。
李承平和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非常惊讶。
“做的不错,我们比试了这么多场,你终于赢了一次。这次拜倒在你石榴裙下,我输的心服口服。”景韬对众人解释道:“让各位受惊了,这不过我们二人平日里的一些玩闹罢了。”
景韬两句话就将这场凶险的刺杀变为了一场比试。
承平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没想到景韬会帮他化解,但既然他这么做了,她也就坡下驴。
李承平将剑插入鞘内,对着众人抱拳行礼道:“诸位有所不知,最后一式踏雪才是篁筱一舞最重要的部分。”
她站在景韬面前,虽然是和所有人解释,却是只看着景韬说:“篁筱是一支死亡之舞。筱云剑的初创者为报仇潜入了仇人的府邸做了一名舞姬,后来发明了这一套舞术,在一场宴会上时成功击杀目标,后来依托这套舞步创造了筱云剑法。这一支舞本来就只跳给刺杀对象一人看的。”
这不是越描越黑吗,将宁公主的意思不就是她从一开始就是想杀景韬
李承平不再看景韬,道:“目的也只有一个,用舞蹈来掩饰最后的这一击。”
元朗为了缓和气氛,哈哈大笑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果真是惊心动魄,令在下大开眼界。”
李承平说的都是真的。
陶泓柳道:“这样的玩笑也能随便开吗?你莫不是要包庇他吧?”
景洵也说:“弟,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被她蒙骗。”
哪怕是元朗,也感受到了承平刚才的杀意,说李承平只是玩闹,并没有想要杀景韬的心,在场没有人会相信。
谁不知道李承平和景韬有仇。
承平虽然说了这么一番话,但也不指望能蒙混过关。她低着头,紧紧的握着轻霜,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
她就像在处刑台上,下面有一群人看着她被行刑。她一个异国公主,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把唯一的庇护的得罪了,谁还会放过她。
她马上就能去上次在地里挑的那个苔藓多的牢房过完下半辈子了,什么联姻,什么通商,通通都再也不关她的事。
想到这里承平忽然轻松的笑了。
“承平。”景韬喊她,她抬头。
如果景韬问她,你是不是真的想杀我,或者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她一点都不想撒谎。
但景韬只是说:“你累了,我带你去休息。”
李承平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景韬。
“承平,”他轻声说:“跟着我。”
景韬拉着李承平,旁若无人离开了这里,他没有看任何人,连齐婴灵喊他也没有停下。
这确实是景韬的一贯作风,我话都懒得跟你讲那么多,你爱信不信,反正老子想怎么就怎么。
刚刚走出其他人的视线,李承平终于撑不住,脚步踉跄。
景韬撑住了她的肩膀,说道:“气血逆流的滋味不好受吧。”
承平疑惑的看着他,推开他想离远一点,可他仍旧一只搂着承平道:“不想让别人看出你走火入魔就老实点。”
真没想到她这稀松的武功也有走火入魔的一天,这支舞她也不是第一次跳,但确实是她跳的最好的一次,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内功又突破了一层。
她想起白敬仪说,她打生下来就是缺情少爱的去,剑没有精气神在。难道说对与景韬纠缠爱恨的厌恶成了她的精气神?
景韬好想能看穿她似的,问道:“清醒的时候还想杀我吗?”
虽然承平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体内气血逆流,再不调息恐怕撑不了多久。
“不。杀了你我也会死。”
景韬道:“我不是问你敢不敢,我问你想不想。”
她想了一会儿道:“想。”
景韬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