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岔子了。
景韬感觉大局已定后便赶回上京,海平伯楼虎的水军是在海上击沉了崔青的船,这份功劳,也就是崔青的人头,落在海平伯手里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老伯爷收兵时在冰面上不小心滑倒,他已年迈,这一摔就没能站起来。又受寒发了高烧,如果不能及时就医,恐有性命之虞,只好留在当地养病。
相比于成远侯贺磊,昌秦铁骑的谭将军不够格得这份功劳的,于是就让贺磊平白无故的在最后捡了个大便宜,带着崔青的首级班师回朝。
贺磊给兵部的折子,自然是大肆宣扬自己在其中出力很多,功劳甚大。
这仗是谁打的、怎么打的,兵部心里头门清。可问题是到时候论功行赏,不一定公平。
一个是皇帝心中未来大将军的人选贺磊,另一个是北列人人称服的英王景韬,两边都不能得罪。
最重要的是皇上希望这个功劳是贺磊的,这样贺磊才能够名正言顺的接管景韬在北境的统领,代替崔青接手毫州大营。
可是英王的盛怒,谁来承担呢?
这一晚上,兵部尚书联合众臣推心置腹地给景韬讲了皇帝打乱五大军区的良苦用心,希望他可以把哑巴亏吃下去。
兵部侍郎卢保谦道:“王爷,下官斗胆问您一句,您率兵从安顺前往格族,可经过了皇上的许可了不曾?”
景韬道:“本王每有下一步的部署,皆是上奏禀明圣上的。”
“您看见皇上批准的回奏了吗?”
景韬压着怒气道:“战事瞬息万变,若是每一步都得了指令再行事,还打哪门子仗?我上奏后两日便去了格族领海,不曾收到一封来信。”
若不是格族那边消息不灵通,也不至于自己王妃出这么大的事毫不知情。
“可问题是,皇上也没看见王爷的上奏,只收到一封直捣王都的战报,还是从贺侯爷哪儿来的。”
景韬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王爷息怒!”卢保谦忙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相当于,您在格族做的一切,并未有任何证据表明是请奏过皇上的!”
景韬目呲欲裂:“好啊,是谁如此歹毒,这是要将我陷入目无圣上,拥兵自重的境地!”
陷害的有些明显,但是效果还是有。
皇上当时龙颜大怒,直骂景韬骄横,要不是太后劝着,差点出了大事。好在海平伯一直按规定上奏,奏折都好好的传到了上京,但就是没收到景韬的。
“你们兵部又是怎么办事的?本王的奏折都能弄丢!一群废物!”
居然让小人在截信这件事上得逞了。就像李承平之前对他说,那些人有本事坏她名声,当然也能腾出手来陷害景韬。
“王爷,当务之急是您亲自说清来龙去脉,把奏折都补上。”
景韬就在兵部补奏折补了几个时辰,再回府歇息时,已经是子夜。
他来到德音居时,门口守着的丫头道:“王爷,王妃已经熄灯歇下了。”
景韬嘘了一声:“嗯,我就进去看看她。”
小丫头心想:“晚饭的时候不是才见过?果然是小别胜新婚,真腻歪啊!”
可能是突然变了天,炉子又添了更旺的炭火。对于景韬来说,这种温度太热了。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看见李承平身上居然盖着两床厚棉被。
她睡觉还是很老实,只占着一点点位置,在被子下面鼓起来的一小点。
他坐在床沿看了她一会儿。
景韬只觉得累极了。
他到外间洗漱换衣后,轻手轻脚的爬上床。
说好的就看一看
景韬早突然无比想念早上看着她醒来的日子了。
这么冷的天,总不会再把他赶出去了吧?
景韬等着李承平发落,可是她是一直没有醒。
李承平安神助眠的药都当水喝,现在沾床就睡得很死沉。
景韬想找骂,想听听她的声音,于是不安分的钻进承平的被子里,靠近了她。
这样都没醒?
这屋子都快把他热死了,被子里却如同放了一个大冰块,除了李承平身上还带着一点人应该有的温度,手脚皆是冰凉的,被窝里的其他地方也没有温度。
景韬一边心想着南桓的人这么不经冻,一边把承平的手放到自己的手里捂着,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他听见簌簌的落雪声时醒了。
身边的女子紧了紧被子,似乎探知身边有可供取暖的事,依着本能慢慢了过来。承平将头靠在他胸口,微微握着的拳头搭在他们之间,景韬在黑暗里无声的笑了。
原来肩挑山河,背扛社稷之后,只要能在一个落雪的寒夜里有人相拥而眠,足以。
他没来由的想起自己向皇上求亲时的一句戏言。
“臣弟欣赏她,若定要有个枕边人,非她莫属。”
可“枕边人”三个字像一股暖意涌入心口。
索性大着胆子将她环住,近到感觉她的鼻息打在心口,围绕着均匀的呼吸声。
如果人生只有此刻就好他喜欢每天早上起来都有人在身边,无论外面如何动荡,要面临多少刀光剑影,都有可以回来安眠的地方。
他们都负重前行了太久,她走进了他的生命里,打开了他的枷锁和牢笼,可承平大概只会认为,是他用枷锁和牢笼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吧。
世事如烟,原来年少时再深的爱恋原来也可以当作梦痕了,唯有枕边人在冬夜里相拥取暖,才是此刻的幸运。
四更天的时候,承平醒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趁我睡着占便宜!”
承平先推了他一把,景韬差点滚下床去。
睡得好好的被人暗算,景韬暴露在了寒冷中,扶着头道:“你大早上的别血口喷人,你看你的枕头在什么地方,明显是你冷自己钻过来的。”
李承平回头望了望,她现在睡的位置确实和枕头偏离了许多。
承平微蹙着眉思索昨天她为什么睡得这么死,景韬又凑回来道:
“你怎么弄的?不仅脸成天跟冰块似的,身上也跟冰块似的,捂了一晚上才捂热。”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承平重新拉进他怀里。
承平骂道:“你少得寸进尺!”
某人撒泼不撒手道:“有什么关系嘛,再睡一会儿,困死了。”
“天也不早了。你回来了不去上朝吗?”
“不要我才睡了两个时辰。江山社稷太耗费人了,谁爱管谁管。”
景韬就是改不了他那间接性努力,持续性懒惰的坏毛病。
“景韬。”
承平只好窝在他身侧不能动。
景韬含糊不清地应付她:“嗯嗯嗯嗯。”
承平:“你要是造反,我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有你这么懒的人,国家就废了。”
景韬微睁着眼俯看怀里的人道:“都怪你祸国殃民咯。”
皇帝上朝后发现景韬没来,从宫里派人来撵他进宫。
“公主,昨天晚上突然好冷,有没有冻着你啊?”灼桃关切道:“我想进去给你送暖婆的,可是守夜的丫头说王爷歇在这儿了,我就没敢进来。”
入冬以来,她每晚手脚皆是冰凉的,丫头都知道她受伤之后畏寒,给加好多炭火。
承平正在戴耳环,一不小心扎到了自己。
冷?
她愣了愣。
昨个晚上变天了吗,可是她不冷啊。
关窈拍拍灼桃的头,笑她道:“傻丫头,你既然知道王爷在,还能让公主冷么!”
“说什么呢!”承平听了此话笑骂道:“还学会打趣我了,赶紧铺子里做事去,别一天到晚盯着我。”
灼桃和关窈皆憋着笑。
灼桃一边给她编辫子一边道:“王爷回来真好呐,我可真开心,要给公主梳个最好看的发式。”
承平道:“我看出来了,你比我还开心。”
关窈应和道:“这哪能呢,公主是在心里可劲儿乐的。”
承平恼羞成怒:“再说一句你们就出去。”
景韬吃好了早饭急着进宫,看承平仍在梳妆,溜进来说了一句:“晚舟姑娘,我走了!”
这下灼桃和关窈彻底憋不住笑了。
这什么鬼称呼啊!
李承平手里的金簪都被她捏弯了。
阿莱忙完过来,听说景韬昨晚歇在德音居了,合着自己前天晚上苦口婆心白干了呗。
她训斥昨晚守夜的小丫头:“你怎么放王爷进去了,连门都守不好吗?”
小丫头委屈道:“王爷说就看一眼,然后就没出来,我”
阿莱扶额,心想:“我一个黄花闺女为什么要操心这种事情,是时候给她找个老妈子了。”
阿莱刚打了满腹的草稿走进去,承平见到她便道:“阿莱,去吩咐一下安叔,不要把精力放在追查天香酒楼那件事了,马上去查成远侯贺磊,以及整个贺家。”
这一大早怎么又开始布局了?
阿莱看承平正经的模样,连忙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出去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回来。
承平抬头道:“原因我后面再和你说,今天先见下陶寓凌,看看她能不能给我和贺家牵线搭桥。”
阿莱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昨晚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不然药都白喝了。”
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好好好,现在就去拿手炉,我体弱多病好了吧。”
皇帝身边的方公公曾经也是先皇身边的人,和景韬的关系也不错。景韬以前也给他说过好话,所以经常给景韬提点一二。
方公公道:“昨天皇上心情不悦,这不,听说北境大获全胜,今天又好了。”
皇帝高兴的时候接见,一般没什么凶险,但景韬心里就觉着别扭。
兵部的意思是皇帝对于他擅作主张十分不爽,可是他又打了胜仗,按理说多少还是对他有气的,怎么会心情好呢?
景韬进去的时候,景熙正在看奏章,见景韬来了就给他赐座,和颜悦色地道:“三个月未见三弟了,你给兵部的汇报朕已经看过了,做的很不错,大大出乎朕的意料。”
“大大的出乎意料”才是这堆屁话的关键。
景韬自然是立刻跪下请罪,就算他不是八面玲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景韬埋汰自己道:“大哥最知道我的,就是个疏蠢粗浅的行伍之人,做事不谨慎,说话不过脑。在上京闲了半年,碰上崔青这逆贼,手实在痒痒。”
这种话他在大臣的嘴里挺多了,便道:“你跟崔青向来交情不错,怎么最后下不去杀手,把这么大的功劳拱手让人呢?”
虽说和皇帝的对话没有一场是轻松的,但今天却格外含着如坐针毡的气氛。
从檀山的事情之后,他们很久不聊这样的天。
“臣弟不管什么交情不交情的,站在皇兄的对立面就是敌人。臣弟自然想要这份功劳,就是出了些岔子,没有得到皇兄许可就擅自出兵,不敢要。”
皇帝心里哼笑一声,他倒是自己心里清楚。
“那为什么亲自不带着崔青的人头回上京?”
景韬抬头,无奈地摆摆手道:“臣唉,还请皇兄先恕臣弟擅离职守之罪!皇兄也知道臣弟王妃那件事,怕再晚回来就该赶上她抹脖子了。”
景韬接着十分惭愧道:“崔青的脑袋我是算准了万无一失才敢回来的!还请皇兄体谅我心急如焚”
皇帝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点,还以为是景韬学聪明,知道藏拙,故意将崔青的脑袋让出去没成想依旧如此胸无城府。
“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有罪,功过相抵,领旨谢恩吧。”
后来皇帝大致意思是叫他要以大局为重。景韬知道景熙想要借此打乱几大军区的部署,好让各守一方的大将不要在一个地方盘踞太久,都成了当地的土皇帝。
都让你谢恩滚蛋了,再触上什么逆鳞就不好收场了。
景韬走了后,方公公道:“皇上累了一上午,奴才给皇上端一碗参鸡汤暖暖身子。”
见过了弟弟,景熙眉头也不见松展。
方公公的脸都要笑抽了:“皇上不必忧心呐,三王爷可是您至亲的兄弟,这不就是给您分忧的得力帮手。”
景熙却不理会这句话,直接吩咐他道:“兵部尚书可还在候着?”
方公公又连忙去宣兵部尚书曹仕昌。
这场对话可比刚才更加凶险。
“曹尚书认为,朕还要不要收英王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