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桓皇帝遇刺一事,还得从李承怿给李承平的书信说起。
桓帝天性多变,想借外部战争转移南桓内部矛盾,暗暗在边境不断部署摩擦试探北列,若不是李承平年前借赈灾粮按下了北列皇帝的举动,又顺手推动文化交流稳固形势,他早想翻脸不认人。
七皇子成为桓帝新宠爱的儿子,李承怿的太子之位已立于危墙之下。李承平以已之名稳固李承怿与北列的联系,又给他和一曲堂牵线搭桥稳固太子之位。
李承怿早已受够做太子二十年来如履薄冰的日子,既然桓帝起了废太子之心,倒不如破釜沉舟。
一曲堂堂主嗅到仇恨的味道,便找上李承怿联手。
夫妻反目,父子相仇,桓帝的高处不胜寒,是他自找的孽债。
一曲堂负责暗杀人员的配备和计划,李承怿则利用他太子的身份予以便利和掩护,里应外合,天衣无缝。
南桓皇帝笃信佛教,又以佛教制衡统领民众思想,统领百官。可是寺庙众多,总免不了有坏汤的老鼠屎。一位法号无忧的高僧一步步走向的权力中心,带着一众信徒大兴土木,兴建寺庙,僧人打着名号招摇撞骗,肆意搜刮民财。国内寺庙林立,乌烟瘴气。
一曲堂聚集了一群江湖中人,静声召善于易容的寇淡回南桓,将一顶尖刺客装扮成无忧的样貌,绑架真正的无忧暗藏入七皇子府中,趁着皇帝与无忧在寺中谈论佛法时刺了皇帝一刀。可惜立刻被皇帝的暗卫发现,还没将皇帝杀死便只得逃之夭夭。
李承怿借追杀无忧一路查到七皇子府上,又伪造了许多七皇子与无忧等人来往甚密的证据,演了一出贼喊做贼的戏码,将刺杀一事栽赃嫁祸出去。
唯一的纰漏是没算准皇帝自己还有武艺傍身,刺客失手,留他一条命。皇帝昏迷一月中,李承怿基本把持大权。可桓帝终究没死,李承怿心中不安,向李承平求助,希望她回南桓一趟,借北列之势稳固他登基。
要说李承平掺和南桓政变,她的手倒也没有那么长。顶多算隔岸观火,再给她娘和哥哥打打气,送送银子而已。
静声和李承怿单独都不能完成此壮举,要说南桓皇帝最大的失败,便是留了李承平一命,给朝廷与江湖联手的机会。
再往远了说,便是大势所向,昏君当道,人人得而诛之。
这一手棋落盘,一箭多雕。重伤桓帝,及时阻止南北边境摩擦,除掉七皇子,顺带料理些祸国殃民的秃驴。
遇刺一个月后,北列队列抵达淮安,英王与英王妃奉北列皇帝之命探望桓帝。
“没想到自己以使节的身份进入淮安吧。你一定希望攻破淮安的城墙,高头大马而入,眼见街上的民众不得不屈服于你的铁骑之下。”
李承平今日盛装,用明艳的笑容毫不留情的讽刺景韬。
马车里,景韬单手撑着斜卧着道:“他们现在也同样屈服的跪下迎接本王。不如说,迎接公主殿下归宁。”
李承平道:“你现在的嘴巴倒是挺甜的。”
景韬伸了个懒腰:“我现在是南桓的驸马。”
他凑去闻了闻李承平今天身上熏的香道:“自然要敬心侍奉了。”
当李承平走下轿辇,重新踏入淮安时,接受的是百官朝拜,万民喝彩。
那个曾经被当作弃子,被视为工具的女子,以她的聪慧与不屈,带着她的荣光与骄傲,回到曾经的战场。
她无疑是世间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直到一个盛着汤药的碗直接扔在了她身上。
“孽障!”
玫红色的寇华云缎被汤药染成褐色,衣裳上金丝掐就的绣线织成的凤凰被褐色的破碎的药碗割破。
景韬将她带后一步护着她,恶狠狠地盯着龙床上的皇帝,若不是还在南桓的地界上,他恐怕要直接揪着他的领子扔下床。
桓帝也不知道她身侧何人,骂道:“你放肆!”
景韬毫不惧怕地怒目而视:“从她出生起你就已经放弃她,又凭什么拿她撒火,就凭你是南桓的皇帝吗?”
承平示意景韬放开,朝她父皇咧嘴笑着道:
“骂我孽障不是骂您自己么,父皇何必自伤。”
皇帝的腿已经失了力气,整日只得卧在床榻,眼看着逆子李承怿夺走他的权势。
一旁的武将手按剑上,太医和宫人跪倒一片,景韬侧目而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笑意盈盈地走向龙床,突然紧握住皇帝的手道:“父皇,是将宁啊。我从北列回来看您了。”
皇帝极力想挣脱她的手,喊道:“来人,把她拖出去!”
李承平却不肯松手:“您忘记我了?将宁托您的恩典,才能嫁给英王,才有今天。”
几个侍卫按照皇帝的旨意要带走李承平,她给了景韬一个眼神。
景韬冷冷开口:“大胆。南桓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公主,对待本王的王妃的?”
侍卫左右为难,一边不敢得罪北列英王,一边又得听皇帝的命令。
“将宁公主,皇上有令,请您与英王速速离开!”
景韬从未被这般扫地出门,还是在岳父的宫殿里,气得火冒三丈。
“英王与英王妃奉北列皇帝之命前来探望,父皇的指令”李承平笑颜如花:“对我们,没有用。”
她噙着笑对桓帝温和道:“父皇,女儿此生都不会回来见您了,最后和您说几句话可好。”
桓帝知道如今他手里这点皇权,连李承平也斗不过了,只好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他的侍卫一直寸步不离。
李承平对景韬道:“夫君在外稍等片刻。”
景韬虽然心中郁结,却也还是听从李承平的话,大步离开。
“父皇,您辜负这么多人,现在大限将至,愿意同佛祖忏悔吗。”
桓帝一双浑浊衰老的眼睛望着她道:“为帝者,怎可能不负情字。”
李承平垂眸不语。
“将宁啊将宁,朕盼着你终将得宁。”桓帝突然笑出声:“本以为你会像你母亲,没想到,你竟然是随了朕。”
李承平冷冷道:“你没有脸提我的母亲。也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皇帝笑了一声,垂下头道:“有朝一日,若你登上帝位,再来评判朕的是非。”
“我才不会成为你和她的影子。”
李承平一甩宽大的衣袖,冷淡的走出皇帝的寝宫。
身后的宫人跪了一片:“恭送将宁公主。”
她步伐极快,景韬快走几步跟上她。
“他欠你一个道歉。”
“我不需要他的道歉,也永远不会原谅他。”李承平道:“我与他的恨,这辈子是解不了了。”
景韬道:“就像改不掉的容颜,你的眉眼,却终究是随他的。”
“你长得倒像你母后。”李承平咬了咬嘴唇:“我们一家都是仇人。”
李承怿就站在不远处,李承平抬头看见他,不禁愣了片刻。
他们都还好好的,却不可能再向从前那般,随便笑骂打趣。
“承平。”
李承怿却自然地唤她名字,道:“过来,让皇兄看看你。”
承平侧过头道:“昨日在宫宴上才见过。”
李承怿看着她站在宫殿的围栏边,呼啸而过的风将鬓角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吹散了几缕。
她原本不会画这么浓艳的妆容,也从不穿这么繁盛的衣裳,身边更不会有一个目光紧随她的男人。
李承平是从何时起,离他这么这么遥远的呢。
李承怿走近她,也丝毫没在意身边还有北列的英王,道:
“从前你白衣一袭,玉簪螺髻,让人分不清是哪世家教养出的翩翩女公子,尔后见你,明朗清丽,一柄银剑,海内乾坤任你行。如今,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时过境迁,哪位少年还能是当初模样。
承平直视他道:“皇兄风采更盛从前。”
二人对视良久,很多事情,不言而喻。
哥哥,沾满鲜血的事情我来做,你想要的皇位我帮你弄到手。我想要的安宁,你莫要负我。
李承怿温润一笑:“英王殿下今日若是得空,可否来东宫稍坐。”
景韬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李承怿,他来南桓,本就是替他皇兄探查未来的南桓皇帝。
景韬拱手示意:“太子殿下亲自前来相邀,盛情难却,请。”
承平依旧任大风吹乱她的头发,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宫殿出神。
景韬稍转过身对李承平说:“这里风大,回去等我。”
她双手扶着栏杆,倒是突然大笑出声来。
她转头看着李承怿道:“李承怿,怎么不请我去坐坐,我做不得你的座上宾了么?”
曾经,她也是李承怿的智囊,男人的家国天下,她也占着份量。
李承怿被她这话噎住,轻叹一声。
承平接着看向景韬道:“英王要替我向南桓太子致歉,说我不懂规矩吗?”
景韬只好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承怿一眼,也不知说什么。
李承平突然双手一撑栏杆道:“不必,你们两个玩吧,我累了。”
接着便从三丈高的栏杆上翻身跳下去。
景韬连忙上前,却捞了个空,眼见着李承平施展轻功跑远。
李承怿无奈地耸耸肩,说了一句:“我这妹妹啊,一见我便闹脾气。”
男人自有男人们要去闯的天地,可回到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她什么都不是。
承平无视着皇宫里急急忙忙地侍卫,在宫檐上轻轻一点,如同一只玫红色的凤鸟,尽情在宫殿之间穿梭飞行。
重新做回肆意妄为的公主。
晚上景韬从东宫回到礼华宫,两人就寝躺下了,景韬却突然问起她薛焕的事情。
景韬也说不上来是吃醋还是恼怒,阴阳怪气地问她:
“呵,常青将军薛焕,确实是难得的将门虎子。要是没有我横插一脚,你们已经喜结良缘了吧。”
李承平皮笑肉不笑:“你怎知道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你与那位安盛公主接的梁子可不小。”
“可不是么。我接连抢了她两位夫君,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继续抢她东西。”
李承卉想嫁给景韬,被她捷足先登,皇帝赐婚,薛焕又因着她的缘故抗婚。
杀父之仇,夺夫之恨。
知道她今日已经够窝火,景韬撇开话头:“你这闺房,布置的倒还清雅。”
李承平不咸不淡道:“这是母妃的寝宫。”
景韬:“我以为来南桓能看看你出嫁前的生活。”
李承平道:“你的愿望破灭了,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可说不出来,宫里有什么东西特好吃,或者什么地方扎了个秋千。这间屋子的装潢和家具换过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景韬嘴角微微上扬,道:“你出嫁前住在这里?”
“住过一个月。”
“可曾想过有一天,我同你归宁?”
他这一问,李承平那些曾经被逼出嫁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人生的至暗时刻,也不过如此。
她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密密麻麻的疼起来。
她翻身背对景韬:“别问了!”
她开始安抚自己,虽然当时看来不会更糟糕了,但现在终归成了一桩好事不是?
景韬的手想手要去搂她的肩膀,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景韬仰面躺着,缓缓吐出胸中郁结的气。
传来景韬的一句“对不住”,让李承平疼痛的心脏顿时松懈。
景韬没有搂她的肩膀,而是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承平浑身一颤,景韬却一动不动的抱着她。
“怎么了?”
“承平,你在我心里是最好,我最喜欢的。我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轻视你。”
景韬把头埋在她散落的发里,手臂环她很紧。
“我心里难受。我才来一天,才多了解你一点,便看见你一直以来经受的这些,我真没办法想象。”
黑夜里,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一纸婚约,帮我逃离皇宫,谢谢你遮风挡雨,给我一个新的家。
景韬蹭了蹭她的脖子道:“把过去放下,重新开始吧,好不好?”
不知承平脸上是什么神情,半响,没有回应景韬。
皇帝半身不遂,不理朝政,几位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太子更是野心勃勃,南桓上下不齐,宫里更满是心浮气躁之气,各宫各院皆有着自己的盘算。
李承平盛气凌人地走进李承卉房内。
“李承卉,不要尝试着再一次激怒我,我保证你会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看来我之前的两巴掌还没把你打醒!”
李承卉倒也不惧怕她:“李承平!现在敢承认你打我了!那两巴掌我可是记忆犹新!”
“我可以让你再记一次。”她低头盯着她道:“有些人你可以惹,有些人你惹不起。我杀你易如反掌。”
李承卉敢去景韬面前挑事,就吃准了李承平不敢像从前那样惹是生非。
承平捏着她下巴道:“英王就在宫里,昨晚还与本公主同床共枕,你若这么恨我,有本事就抢回去。现在就用你的年轻美貌诱惑他,我批准了,去啊!”
李承卉极力从她手下逃走,大喊:“你们是死人吗!把这泼妇给本公主赶出去!”
没人敢惹李承平,她轻笑道“你怎么不去啊?难不成是要我把你提过去,跟景韬说清楚吗?”
她一松手,将李承卉甩个老远:“没本事就不要学别人乱嚼舌根子。你要是再敢往我和薛焕身上泼脏水,这辈子都不用再开口说话了。”
李承卉揉着吃痛的下巴,大骂道:“你简直是这个世上最恶毒的女人!”
皇后闻讯赶来,看见李承卉受了欺负,大喊:“住手!李承平,若是你再这样胆大妄为,此生都不必回宫!”
李承平只扫了皇后一眼便走出李承卉的房门:“谁稀罕回来。”
李承卉立刻扑到皇后怀里:“母后,您看她嫁人之后那无法无天的样子!”
皇后心疼的摸摸她,对李承平喊道:“滚回你北列去”
在哪里她都是一个外人。
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