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笑一声:“各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这是一句北列流传的俗语,百姓们听过,一时间还真忘记了这个理。
“战争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被俘虏的士卒被剜去双眼剁掉四肢,把怀孕妇女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你们的妻子母亲女儿被敌人,呵,呵呵,真的很可笑。”
她的表情是怜悯而又忍不住嘲笑的,蔑视着底下毫无脑子可言的乌合之众道:
“这才一年多,你们就想要抛弃现在的一切,是因为前线的战火烧不到你们的房屋?是因为堆积如山的尸体里没有你们的亲友吗?你们把玩的人皮鼓,收藏的人骨乐器,里面的冤魂发出的声音还悦耳吗?”
为首的流氓听了她这诛心之言,连忙喊道:“大伙儿别听一个南桓人的话!”
李承平只是笑笑,望着下面不知所措的百姓,继续道:“你们自诩德行高尚的人,知道被血染红眼睛发狂的士兵会做什么事吗?没有什么比杀死一个人更加残忍了。虐待,奸污,羞辱,残疾,奴役,战争里包含着所有想象不到的人性之恶!”
她的言语字字诛心,可是语气却风平浪静,只是撑着下巴怜悯道:
“杀戮和报复只会招致更多的疯狂。难道只对敌人吗?北列的士兵同样饱受着这一切你们以为自己没有提起刀杀人,自己就算没有为杀人者尽一份力?你们交的税充作军费去杀人,你们交的粮食充作军粮去杀人,杀敌人也杀自己!”
李承平嘴里满口的杀人杀人,却又带着微笑,那场景一时之间太过于的诡异,以至于有胆小些的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似大白天见了鬼。
“一次作战要抓走多少壮丁和士卒,要征用多少土地,掳走多少良女充作军妓,抢走多少百姓的口粮,你们算过吗,这些。要不我替你们算算?”
元朗听说英王府出事,正要来解围,没想到撞见李承平开始说这样可怖的话。她以所见所闻而凝成的诘问,将元朗都问到浑身发麻,只觉得战争的恐怖和血腥就已经笼罩着自己,更何况那些并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百姓,被她一逼问,个个在太阳下都冒着冷汗,面面相觑。
“真的要开战吗?”
“我觉得还是不要吧,现在的日子挺好过的。”
“前几年打仗的日子也不好过哩。”
他们口中的国仇家恨,在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甚至生命是时候,全都烟消云散。
见状,李承平却话锋一转,道:“弱小是罪,战争是一场恶徒暴行的狂欢。我李承平的一条命,换不来百姓的一世长安,至少在他们死之前能过一段太平的日子,感受到一点活着的幸福美好,觉得很值。”
李承平又让他们想起来,他们曾经也为这位远嫁北列带来和平的使者而感叹过,曾经也买过南桓便宜好用的布料,他们在鲁东受灾的亲朋好友曾经领过南桓的救济粮
“你们甘愿为人棋子,当街闹事,在此妖言惑众,可曾想过你们亲友,孩子的尸骨,在河边来来回回的飘荡?”
下面的人渐渐为之动容,交头接耳打算散去。
为首之人不甘,道:“你一个女人,你懂什么!”
“我比你懂!”李承平跳了下去,直面那个看上去并不强壮,却贼眉鼠眼的人。
此时王府的大门打开,数十位侍卫鱼贯而出,护卫李承平的安全,而看到刀剑的人群立刻四散开。
李承平恶狠狠地盯着那人道:“我拿起刀上过战场,你呢?”
那人被她诘问地舌头打结,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元朗好不容易传过人群溜到了李承身边,劝道:“别和他们较劲,快回去!”
李承平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元朗推着她往府里走:“现在景韬不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来为难你!”
李承平满腹疑惑地跟着元朗回去后,门口的人渐渐散去,她口中沉重的话语还打在他们心里。将宁公主口中所说的战争的残酷和惨烈是他们不可想象的,而这样可怖的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他们,或者他们的亲友身上。
狂热的人群心中多了一个疑问,战争,这次的事情真的要用战争解决吗?
进了王府的前厅,元朗抹了一把汗,对李承平道:“现在,主战派虎视眈眈的就是你!王妃啊,你可千万不能冲动,保全自己才是要紧事。”
李承平垂眸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元朗深深叹了口气,又低低笑了,道:“不愧是将宁公主啊,这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元某佩服。”
“元大人来晚,刚刚已经改过色了。”承平刚刚大骂一顿,心里已经好受多了,“多谢元大人愿意来趟我这浑水。倒也不是人人喊打的地步。”
然而,大门关上没有多久,远处便传来一阵巨大的马蹄声。李承平有预感,若不是火烧眉毛,元朗也不必着急蛮慌地赶来助她,
十几位身着各式官服的人骑着马,停在英王府门口,为首之人年过半百,一副武将模样,对着王府的侍卫道“京兆府奉旨捉拿刺客李承平,立刻开门!”
话罢,他的随从递上一张抓捕令。
卫舒和他的弟兄们笑了起来:“抱歉啊大人,要了我等的命,也不敢收此物。”
另一位家将对着空中一报拳道:“王爷下了军令,不能放一只苍蝇进王府。王府的院墙就是铜墙铁壁,我等便是粉身碎骨,也守住这大门!”
“各位军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流光此时执剑而出:“你们当众污蔑英王妃,捏造事实,造谣中伤,又该当何罪?”
“李承平在一年前的合欢宴会上当众刺杀英王,证据确凿,你们如果真的对王爷忠心耿耿,就不应该护着那个女人!”
“有没有这回事我等不知。”卫舒首先拔出刀:“我等只知,军令如山!”
元朗此时倒是跳了出来:“合欢花宴嘛,我知道我知道,本官当时就在场呢!不是刺杀,你们真的搞错了,你们啊,办事效率不要这么高,做事得慢慢来,以和为贵不是?”
接着元朗就开始和稀泥,硬是用他不着调的嘴皮子拖延着时间,让两边别真的动手。
不久之后,御史何褚来了。
即使一个是景韬表兄,一个是景韬的便宜朋友,元朗和何褚还是不对付。
何褚坐在高头大马道“元朗,合欢花宴上发生了什么你清清楚楚!现景洵在南桓身亡,李承平曾经刺杀云琛,南桓之心,路人皆知!你居然还要包庇她?”
“且不说你在胡说八道,合欢花宴上发生了什么?什么刺杀?再者说,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干系,你堂堂何御史,还为虎作伥,搞一出连坐是吧?”
元朗回头召流光道:“去给我搬把椅子,我和何御史好好说道说道。”
流光道:“二位都是王爷的挚友,此时,还希望何御史能够不要为难您的表弟妹。”
何褚道:“流光!你居然也向着那女人?她有多阴毒,你难道不知?她害得云琛被杖责,还趁机要挟要和离,你都忘记了!”
流光无奈道:“何大人,我是向着王爷。王妃和王爷的事情,流光怎么敢忘何大人,有些事情是您误会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您别掺和了。”
元朗对流光道:“你搬椅子,顺便看好你家王妃来。这里有我。”
于是元朗又开始和何褚吵了快一个时辰,看两边交涉无果,京兆府的头领不好再装聋作哑,道:“各位大人,军爷,下官今日之内必须要捉回要犯,烦请下次切磋。”
元朗道:“离太阳下山不还早着呢,午饭还没吃,你急什么!”
看来是铁了心要守门了。
京兆府的人爷不想和英王府打起来,元朗说的对,办事效率不要这么高比较好。
可是日头偏西,这事儿还没有了结。
承平坐的王府的前厅里,看着天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但景韬迟迟未归,她头一次感到害怕,害怕成为南桓的弃子,也害怕景韬会抛下她。
谁让他们夹在中间,南北一出事就首当其冲?
时间一点一点过,眼见乌黑的云遮住了晚霞的辉光,原来湛蓝的天也变得灰白。
李承平缓缓走出前厅,望着大门的方向道:“他没有回来。”
她不想再为难元朗,也不想再听外面争论的是非对错,刺杀过景韬是事实,她做过的事情,向来是敢承认的。
既然要抓她便抓了吧。就此和景韬一刀两断,省得到时候两人见面,都不知该问好,还是该刀剑相向。
紫夜急急忙忙地从后门进了王府,一脸焦急地跑来告诉她:
“英王遵照皇帝的旨意,出兵了!现在便要与贺磊一起,号令驻扎在城郊的骁毅营前往前线!”
她的一颗心落到了最底处,好似再也不会扑通扑通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