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面那个穿着休闲服不修边幅的女人没有给出他想要的任何反应,反而从包里掏出了那副金丝边的平光镜架在鼻梁上,淡淡地反问了句:“是么?”
宋瑜不说话了。
对面的女孩子分明还是之前的样子。上挑的眼尾,即使不施粉黛也足够勾人的五官。尤其是那张嘴——红的像是沾了酒,饮一口必定会醉。
宋瑜自有了男女意识那时起除了自己家里那个就再也没觉得谁好看过。
包括这些年在他身边来来回回走过来又被他一脚蹬开的那些莺燕。
但是他心里一向觉得宋忱杳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实际是草包一个。
没错,他想要她,同时又难免看不起她。宋瑜一向自认对自己还算诚实,有什么固有短板他不会避重就轻——了解自己的弱势比优点更有用。
但是大病一场以后这个人像是突然之间填充了什么实在的材料一样,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硬气了。
他突然冷不丁地放下手里的筷子,银色的筷子反射了明亮的莲花顶灯,宋忱杳觉得这餐馆的装潢和菜品真是中西大乱炖。“你说……”
宋瑜刻意停顿。
宋忱杳表示洗耳恭听。
“一个人的性格会因为失去记忆变得不同吗?”
宋忱杳心知肚明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会,”她换成叉子,戳了一块鹅肝,在吃进嘴里前开口道,“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会对他的性格造成不能逆转的改变,这不就是记忆的一部分吗?”
合情合理。
宋瑜心仍存疑。但是也只是点了点头,“有道理。”
“但我从前不觉得你有这么伶牙俐齿。”他又道。
宋忱杳笑,“人也有顿悟的类型。”
+
吃完饭,宋瑜把她送到小区门口,走了。
宋忱杳却没直接上去。
她在门口等着宋瑜的车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又沿着那条路走回去。
宋瑜怀疑她和林映深的关系不纯。
的确是不怎么纯,但不是他怀疑的那个不纯法。
其实小时候她不是没有机会对林映深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感情。因为毕竟他们两个没有亲缘关系。
但是大多数时候,宋忱杳又清楚地知道,林映深只把自己当个小孩子——哪怕两个人只有三岁的年龄差。
直到后来,有了死里逃生那件事,她的目光自此便牢牢拴在路珉身上了。
路珉经常会表现的不大耐烦,但大多数时候会和林映深一样纵容她。
因而那个时候的林枕瑶觉得自己是被两个人宠着的。
直到现在,她沿着小路,一路看着那些因为她的口罩,帽子和发色注意到她的人们,她慢慢想清楚了一些事。
不同种类的感情无疑是容易被混淆的,当年她或许,就是两个人的妹妹也说不定。
是她一定要舍下脸面,死死挂在路珉周围,恨不得成为他随身的一个钥匙链。但是司梧只是在他大学时候短暂地出现过那么两年,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和他共度一生的机会吗?
到这种地步,她也不会去纠结什么公不公平,喜欢不喜欢的事,没有公平可言。细想那些年,她像是提前了解路珉占了上风似的在司梧面前耀武扬威的嘴脸,一定也可笑极了。
然后,她就真的笑出了声。惹得路人更加注意。
小姑娘总是容易对那些看起来像英雄一般的男孩子怀有爱慕之情的,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那年她十岁,是到林映深家的第二年半。
许久未曾见过的亲妈突然笑容满面出现在英才小学门口。
不怪她不设防,宋忱杳想,要她再做一次十岁时候的林枕瑶,她还是会选择跟她走。
不仅因为那是妈妈——后来许多年里她一直没有这样叫过余阿姨,她也从来没有要求;还因为她看起来太过于正常了,一点不像爸妈离婚以前,或是眼睁睁看着她犯病却什么事也不做的那个无动于衷的女人。
后来她顿悟,那或许就叫做回光返照。
林枕瑶的母亲将她带回了她现在的住处,给她做了有史以来最精致的一顿晚餐。
然后把整个房子点着了。
那是郊外的一栋小别墅,离她现在住着的别墅区并不远,这也是她为什么能活的主要原因。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候母亲眼中疯狂的色彩。
那像是即将实现什么此生最大的心愿一样,整个人因为激动和兴奋而有些战栗。
起初林枕瑶甚至都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直到母亲将她引进了一个卧室,然后锁上了门。
她开始听到卧室外泼水的声音。
那水顺着门缝流进来,她低头看了看。
那不是水,是酒。
她对酒很熟悉,从小无论在哪个家里,父亲都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酒,林父中洋不忌,什么酒林枕瑶都见过一点。
地上透明的汩汩流动着的是什么品种的白酒她并不清楚,也没那个本事,她只知道,她亲爱的母亲,把她接到这里来,不是单纯为了好好招待她一顿晚餐。
——尽管这是她的生日。
女人疯起来是真的没什么不能做的,林枕瑶后来许多年一直很懂这个道理,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躲得过,这都是后话。
眼下林枕瑶觉得她必死无疑。
林母喜欢红木家具,木料被炙烤的味道钻入鼻孔的时候,林枕瑶没有费力气呼救——她很清楚对于林母而言,所有的卖惨装可怜都没有用,她时时都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里。
或者换句话说,她不过只在乎男人的爱。
林枕瑶有时候也会想她这辈子把路珉看的那样重,也许或多或少的,有一部分是遗传自亲生母亲的偏执因子。
这不是什么好事。
在即将失去意识以前,她靠着门板,听到一个男孩子大声吼道:“瑶瑶!离门远点!”
她其实脑子已有些不大清醒,但不得不说门板的确一定程度隔绝了火势的蔓延。她知道这个声音无论是谁,都不会比这房子里只有她和那个女人两个人更糟。
于是她爬着离开了门。但是吼不出声,她抓起手边能摸到的床头柜上的一个水晶摆件,费力甩到门上。
她希望门外的人能听得懂,她已经离开了门,他可以踹了。
于是下一秒她闭着眼睛,听到了门摔倒在地的声响。
便放心地堕入无意识的那一边。
再醒来的时候,她就看到路珉守在床边。
……
宋忱杳把回忆拉回来。
过去长达十多年之久,她好像一直在寻找路珉很喜欢很喜欢她的证据。
现在想想,大致就和宋瑜现在凭借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断定她和林映深有可能一样荒诞无稽。
===
深夜,瑶川。
林映深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最近有个项目的风控指标有问题,整个项目的数据都被林映深推翻要重来,风控部门的同事只好苦哈哈的加班。
林映深是个好老板,他要求大家加格外城的班,于是今天决定自己也留下来加很长的班。
张助理买了夜宵,在楼下给其他员工分完之后,拿着专门给老板点的高级菜上了楼。
“林总,夜宵我给您放小桌了。”张助理道。
林映深刚好看完一个文件夹,便抬头看了一眼,“好。”接着注意到他手里拿的东西。
张助理发现他在看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于是笑着道:“刚才在外面吃的时候在店里看了两眼在播的综艺,看到了一个明星画的糖葫芦简笔画,刚好超市还开着就进去买了。”
说完之后,张助理看老板兴致缺缺的样子,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啰嗦了。
林映深点了点头,又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你说,什么综艺?”
一脑门子全是吃东西的张助理才想到,那位画简笔画的可不就是最近跟老板不明不白的那位么。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见林映深已经从办公椅上起身,应当是准备休息的架势,直接在手机里搜出了归园田这个综艺放在他面前。
“是橙台出的,瑶川也有一部分投资的综艺。”
这些综艺的具体细则林映深从不关心,更不会屈尊去看一眼,他只关心投资回报率。因而张助理心里也在打鼓,这位怎么真就入了林总的眼。
因为送贺卡环节已经是节目剪辑最末,林映深接到手里没看多久就停了。
视频黑了屏。
张助默默等了许久,没敢开口。
那视频……实在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那个……林总,可以把手机给我吗?”张助理终于还是觉得两个男人站在办公室里相对无言地看着一个黑了屏的手机有点过于费解。
林映深回神,“抱歉。”
他镇定地把手机还了回去,张助不动声色地观察,确定老板毫无破绽,仿佛刚才那个失心疯了对着黑屏发呆的另有其人。
老板仍旧是那个体面的老板。
张助深深叹了口气,带着自己的手机和糖葫芦消失在老大的视野里。
他现在深刻怀疑,姚助一定就是因为知道老板太多不正常的秘密才被解雇的,嗯。
+
面前的打包盒林映深已经盯了不知多久了。
他没什么胃口,尤其是看了那个小明星画的简笔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