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一名靛青衣衫的家仆入内,步履轻盈,目露精光。
何茂仅着单衣,阔坐榻边,左手盘着一对文玩核桃,两三名丫鬟正捶肩捏腿。
一见此人,抬袖挥了挥。
待全部退出后,小厮方禀道:“汝屏村的族老守着死理,不肯卖。”
“不卖?”何员外和善的脸庞浮起狰狞之色,“便成为第二个李家村罢。”
“依然用虫灾吗?”
“蠢货!”怒斥道,“同样的招数,怎能完全照搬,导致荒芜的办法那么多,动动脑子!”
小厮慌忙作揖:“属下知错。”
闭了闭眼,沉吟:“银两和粮草,送过去了?”
“估计后天即到。”
“嗯,给九爷稍个讯,让他放心,汝屏那座矿山,两个月内,我必然拿下。”
“是,老爷。”
将核桃搁至一旁,何茂活动了下肩臂:
“有今儿那位富家少爷相助,平林村的石桥许是能提前建成,到时候别忘了,老规矩,在不起眼处刻上九爷的名讳。”
小厮恭维道:“您办事向来尽心尽力,主上定然满意,日后加官进爵,且排首位。”
“哈哈……”
屋内,回荡起何老爷得意的笑声。
子时,万籁俱寂。
颀长的身形跃起,利落换妥劲装,覆紧银灰面具。
经过地上那坨睡得歪七扭八的东西时,撇了下唇。
一手托住后颈,一手勾起腿弯,把人挖出,轻松置于床榻。
夜间寒凉,她很自然的蜷缩着,往他躺过的温热处蠕动。
嫌弃的皱了皱眉,拉高锦被裹好。
跨出房门,随侍倚着廊柱,静候多时。
“你不用去。”他低声交代,“守在此处。”
顿了顿,补上一句:“不准进屋。”
目送着最崇拜的主子飘然远离,穆山满脸茫然。
说好,有干架机会的呢?
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道路空荡荡的,唯有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梆子响。
他借助树木及房脊,穿梭于夜风中。
一盏茶的光景,来到某屋顶。
揭掉数片青瓦,纵身一跳,稳稳落地。
掀开布帘,里面堆着大大小小的木箱,粗略看去,无任何异常。
他从标记地开始,沿着墙壁逐寸摸索,很快触到微凸。
伴随着细微响动,西角的空地裂开,赫然是间密室。
闪身而入,闭合暗门。
一段石阶后,分出两条过道,他侧耳倾听,其中一条尽头有人在叱喝。
“谁派你来的,为何从庄子一路追到这里!”
咚!一声闷哼。
“还不说吗!”
石室内竖着木架,两副铁镣铐将一名年轻男子牢牢束缚其上,呈“大”字型。
脸庞及嘴唇泛白,气虚无力,鬓发微乱,双目倒依旧炯炯有神。
穿着桃红色石榴裙的女子来回走动,烦躁不安。
那艳丽姿容,分明是白日里的胭脂铺掌柜。
“人家早就招了,觊觎小娘子美色的小毛贼而已,可惜你不信。”黎修眨眨眼,眼角尽显风流韵致。
“信个鬼!”娇声怒骂,“小毛贼有这般身手?讲!到底为了什么,是不是妍薇那贱人让你来查我?老实交代,不然等阁主回来,按窃密处理!”
“真误会……”
“行,我给最后一个时辰考虑。”女子拿起一旁的柳叶飞刀把玩,倏地一掷,钉在了“大”字中间偏下的位置,吃吃媚笑,“再不讲实话,就用你的暗器,废了那祸根。”
两条大腿抖了抖,黎门主认为,此乃男人本能,绝非怂。
“走!”
女子昂首走远,几名随从紧跟其后。
须时,一道黑影自廊顶落下。
黎修舒了口气,不禁抱怨:“晚来一步,咱们此生就做不成兄弟了。”
“无妨。”悠悠调侃,“可以当贴身内侍。”
“那我宁可早点投胎。”见他打量起手脚镣铐,无奈道,“别看了,精玄铁打造,不然哪敢劳您大驾。”
“怎么惹上的?”他自腰际抽出一根银白色的细软之物。
“秋水伊人,惊鸿一瞥,寻思着任务完成了,就跟过来逗一逗美人。”向往的神色转为苦恼,“哪知这婆娘是阁主姘头,且鼻子灵得很,一下子闻出我身上沾染的寒秋阁熏香,耍了阴招,唉。”
“幸亏脑子不好使,执着的以为我是阁主夫人所派,否则啊,恐怕已送进阁内地牢了。”
“怎么净遇上你们这种人。”他嗤笑。
“哪种人?”黎门主不满,“你个雏儿懂什么,身为男人……哎哎,流觞不长眼,瞅准了——”
喀嚓!银色弦丝如水蛇般轻轻滑过,厚重的禁锢应声裂开。
许是镣铐材质精练,响动意料之外的大。
“要来了。”他提醒。
果然,少顷,纷杂的脚步由远及近。
“该死,恶婆娘喂的啥药,咋逼不出呢。”黎修倚着墙吸气吐纳,手软脚软,一脸忿忿。
他啧了声,流觞微动。
“别别,血了呼啦的闹大了麻烦,你背我呗。”
话音刚落,一股力道缠上腰际,黎门主低头一看,升起不好的预感。
“抓住他们!”
这时,五六人冲入,堵住石室口,摆开招式。
面具后的唇角缓缓勾起,手腕一震。
大伙儿顿觉见到了一只大型流星锤,檀衣男子便是那锤,高高抛起,狠狠砸来。
“哎哟——”摔倒一片。
“啊啊——轻点,慢点啊——”
众人模糊的视线中,黑衣人身姿矫若游龙,直接拽着不断挣扎的同伴消失于密道口。
期间,三次撞上石壁,两次仰面拖行。
寒秋阁的弟子们忽然释怀,罢了,此人回去,想必也不得善终。
入睡前,云玖卿就打定主意,翌日卯时左右得爬起,趁着伺候的丫鬟未至,偷溜回房。
讲真,终归是地面,即使铺了两层褥子,依然硌得慌。
寻思凑合着熬一熬,绝对是无法一觉到天明的。
然而,睡着睡着,竟变得舒服了。
不仅躺得舒服,还暖暖的、香香的。
嗯,并非花香水粉香,是一种很清冽的味道。
如此这般,转醒的意志力,微乎其微。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蓦然一凛。
杏眸倏地睁开,逐渐瞠圆。
与她面对面的,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春山画眉,青峰琼鼻,潋滟的凤眸闭着。
毫无防备的睡容,显出几分年少的纯净与无害。
可她十分清楚,这只是“显出”而已。
完了,怎么会在楚暮榻上?
甚至,还大喇喇的抢走人家一大半的被子!
没关系,现在毁灭证据还来得及。
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退至床边,伸出一条腿儿,去踮地。
接着撑起手臂,慢慢的滑,然后……
“你在做什么?”不轻不重的嗓音,透着丝初醒的沙哑。
脊背僵硬,她恍然察觉,此刻的姿势,像极了正往上偷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