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没两步,前方的人蓦然停下,她差点撞上挺拔宽背。
“怎、怎么了?”心慌慌的问。
该不会,反悔了吧。
他旋身,毫无征兆的俯腰,托着她打横抱起。
“腿这么短,得走到何年马月。”
动作轻柔,语气一如既往的不豫。
双脚腾空,她方觉出足底传来的阵阵痛意。
呆呆蜷缩着,鼻头莫名泛起酸涩。
此时此刻,连薄唇吐出的讥讽,听起来都没那么刺耳了。
行至后门,穆山圈指打了个唿哨。
忽明忽暗的夜色中,三匹矫健骏马飞驰而至,为首那匹抖着银灰色鬃毛,格外英姿飒爽。
她从未骑过如此高大的马,跨坐皮鞍,怵意刚生,一道宽阔的胸膛靠近。
紧接着,大氅收拢,包裹住了娇小身躯。
他策动缰绳,将她稳稳缚于双臂之间。
千里驹的速度,自是普通马车无法相较的。
转眼,他们已至百丈开外。
街道上几无行人,朔风吹得商铺的布幡飕飕作响。
黑压压的天际,时不时打下一声雷。
“左……右边……”
她紧张的提示着,畏畏缩缩,好怕一个疏忽指错了方向。
更怕抵达时……见到毫无气息的二哥。
“按你所言,楚晔暂无性命之忧。”
淡淡一句,穿过呼呼风声,扑打于耳边。
没多少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事实般。
她一怔,微微抬头,男人干净的下巴,近在咫尺。
依旧是那张脸,依旧是那个诡秘难测的人。
可有什么,隐约不同了。
大氅带来的暖意,丝丝绵绵,仿若渗进了心底。
一刻之后,单门独院的宅子就在前方,透着昏黄火光。
四周宁静,交谈及杂乱的脚步声,甚是明显。
穆山稍作打探,回禀道:“爷,约有四五十名精兵,皆为布衣打扮,他们要提前出货。”
“怎么会,白日里不过三四人而已……”她喃喃。
纵使他的随侍武艺高强,也寡不敌众啊。
正忐忑惊惶着,倏地肩胛一麻,一股疲惫感深深袭来,她打了个哈欠,眼皮沉重得撑不住。
四肢软软的,不由自主往后仰去,落入一个劲瘦有力的臂弯。
混混沌沌之际,清冽的嗓音响起:
“睡吧,醒来,便能见到你的二哥了。”
宅院内,仅挂着几盏灯笼。
黑暗中,侍从们收拾搬运着物件,每隔一段,会有一人巡视。
门口屋檐下,两名守卫在窃窃私语。
“为何要连夜撤到城外去?”
“防患未然,方大人说了,避一避风头,小心谨慎些。”
“不就是几个不知打哪来的小毛孩么,能掀起多大风浪……”
“欸,大人吩咐,咱们听命,反正跟着吃香喝辣,管那么多作甚……咦,下雨了?”
矮个子感到脖子里有丝凉意,奇怪的伸手去探,摸到一根细细的东西。
“什么……”
一开口,咚!头颅应声掉落,切口整齐,骨碌骨碌滚进了草丛。
与此同时,林傅如鬼魅般出现于另一人后方,一手抬起下颚,一手按住后脑勺,利索一拧。
咯嘣,颈骨断裂,瘫软栽倒。
颀长身影自屋顶落下,白皙的指尖轻动,流觞划开一抹弧度,粘稠液体滴在石阶上,绽开朵朵红花,银链重现了本色。
“除了主使,不留活口。”凤眸闪烁着嗜血幽光。
他的人,只有他能欺负。
国公爷又如何,就当顺便替青霄清理门户。
“是。”林傅肃着脸,忠厚老实不再,赫然布满狠厉。
两人一前一后,左右包抄,往宅子深处掠去。
闷哼及重物落地声,陆续响起。
夜,刚刚开始。
哗——第三桶凉水浇下,楚晔一个激灵,浑噩的意识再次拉回。
趴在阴冷的地面,小口小口喘息着。
胸腔处似有数把利刃在慢慢蹭剐,每一个呼吸,皆是折磨。
“究竟哪家府上的,还知道些什么,快说!”
呵斥中含着急躁,问话的人已然不耐烦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喷洒的气息扬起一点灰尘,混合成泥水溅回嘴角,带出一口血沫。
小妹撒的谎,还真生生拖延了一个时辰。
那丫头,鬼精得很哪。
不过,仅限于此了吧,他们的耐心,该告罄了。
果然,那一直饮茶不语的方大人悠悠道:“算了,不说,就动手吧。”
他心知肚明,其实说与不说,结局是一样的。
绝不可能为了一丝侥幸,道出宣武侯府。
堂堂二少爷,死,亦死得有骨气。
要让这些恶官,毫无防备的,被父亲一一铲除!
侍卫竖起钢刀,对准后背,尖刃明晃晃的,映在他的瞳孔里,宛如粼粼波光。
可惜了,还寻思着过两天约两位妹妹去游湖赏荷的。
但没关系,她们安然无恙呢。
到时候,定会为他倒上一杯薄酒的。
甚好,如此甚好啊……
刀尖刺破衣衫,即将没入皮肉时,咣——!断成了两截。
一同成为对半的,还有侍卫的躯体。
“谁!是谁——”
“来人——”
恍恍惚惚间,无数嘈杂之音灌入耳中。
有哭嚎、有逃窜、还有求饶……
楚晔勉强撑起头,睁大双眼。
朦胧的视线内,一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悠然而至。
袍摆染着点点鲜红,每走一步,皆留下一个血印。可知寻来此处,有多么不易。
来者逆着光,缓缓蹲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他颈部的脉搏。
少顷,薄唇勾起优美弧度:
“放心,死不了。”
激动、感慨、羞愧,齐齐涌上他的心头。
张了张嘴,呐呐唤道:
“大……大哥……”
凄凄淡笑,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
楚二少咚地趴回原位,彻底遁入了黑暗中。
他,可以亲眼见到今年盛开的荷花了。
啾啾!啾啾啾——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几只小鸟停在鲜绿的枝桠上,欢快鸣叫。
屋内,娇小的人儿柳眉微蹙,不安扭动着,猛地弹坐起身,高唤:
“二哥!”
倚着宽椅假寐的妇人惊醒,连忙坐至榻边,温柔安抚:
“玖卿,没事啊,不用担心,晔儿好好的呢。”
她尚未回神,愣愣的重复着:“好好的?”
“方才送来消息,半个时辰前醒过一次,大夫说了,已脱离危险。”阮芸将她披散的长发拢到背后,微笑道,“玖卿,别怕,二娘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