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刮得烈,寒气直侵人肺腑。茫茫天地间,寂静得出奇。这鬼天气,谁愿意出来呢?
偏有一只乌鸦落在秃树上,双脚抓着树干,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四处瞅着,时不时低头啄啄身上的羽毛。忽地,正在专心致志啄毛的乌鸦猛抬头,再一瞬间,它便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叮铃铃,叮铃铃,原来远处来了一队人马,马脖子上的铃铛在当啷响着。这十来个人皆是穿着厚厚的黑布棉服,因为寒冷的缘故,骑马的那几位索性双手互插在袖筒里,连缰绳都懒得扯了。
只是苦了抬轿的几位,大雪天里,还要抬着两顶轿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煞是辛苦。
喜儿公公缩在轿中,虽然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可还是冷啊,他心底开始生出一股怒意,他这鬼干爹,为何偏偏就点了自己,让自己同这唐之澜来望州宣圣旨呢。这望州地处边塞,偏僻荒凉,如今才十月就这般天寒地冻了。真是见鬼了。
昭国有十三州,东南边的江宁五州和西边的益州是他们宫里太监和昭京府官员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这些地方富庶,他们宣旨的总能在知州这里捞些好处。
而北边的望州和黔州挨着夏国,夏国骑兵常常南下劫掠。为了防御夏国,昭国太祖武皇帝便封当年同他一起打江山的两个好兄弟为王,世代为将领,守着这望州和黔州。
而其他州都是由昭京府专门派禁军驻守,且隔段时间便要换一波,以防兵将勾结。这一对比,便可看出望、黔两州的特殊性了。
喜儿公公来之前就听之前去过这两处的人说,这两州全民皆兵,男女老少,皆会耍枪弄棍,随时可上场杀敌。其实这倒也可以理解,夏国骑兵常常南下,战争连连,这两州城民便是被这形势迫着,也学会拿起刀剑保家卫国了。
扪心自问说句公道话,望、黔两州的百姓是值得敬佩的,有他们在前面挡着夏国骑兵的刀锋,这京昭府和其余几州百姓才得以安稳过日子。
可以前偏偏还有不知好歹的家伙,耀武扬威地跑去望州朔城里宣旨,宣了旨意罢,还想着同在其他几州一样,捞些好处。
当天夜里,秦老王爷十二岁的儿子便寻上门来,狠狠踹了那家伙一脚,挥着马鞭将他骂了各狗血淋头。那家伙伏在地上颤颤巍巍连声都不敢吭,他的随从也不敢上前劝一句。
直到秦老王爷闻声赶来,将小子领了回去将他训了一顿此事才歇了。那家伙回了昭京府在圣上面前哭诉求讨个公道,圣上听说后却是责备他不知好歹,说他活该。从此这事,便成了宫人们私下里的笑谈,这也算是个“前车之鉴”吧。
想到这里,喜儿公公哼笑了一声,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可不就是他那好干爹嘛。他那干爹平日里在宫里颐指气使好威风,在这望州不还是得吃瘪。
可笑归笑,如今这担子落到他头上了,昔日那十二岁的小子如今成了叱咤风云的秦王爷,从秦老王爷手中接过云虎军,连连击退南下骑兵,今年更是率兵北伐,迫使夏国与昭国签订和约。只是不知道,八年过去了,这秦王爷的脾性是不是跟着长了些。
这时,轿子突然一颠簸,喜儿公公这本就悬着的心猛的也颠了下。他捏着嗓子哎呦呦地骂道,“这天杀的,是想害死你喜儿爷爷嘛?”
“爷,这天冷,路不好走,我们歇会儿吧。”外头的人求情。
喜儿公公听了这话,刚要破口大骂,便听得一人说,“大雪天行路却是不易,辛苦各位了,我们就在这地歇会吧。”
喜儿公公听了这话,便也憋回了到嘴边的脏话,换了语气,好声道:“既然唐大人都发话了,便在此处歇息会儿罢。”
“张大哥,这朔城还有多远啊?”
“回大人,就在前头,不远了。”
喜儿公公窝在轿子里,听外头的人说话,隔壁那唐大人已经下轿了,虽然他百般不情愿,可位份摆在那里,他也不得不下去。
刚下轿,一股寒风便迎面吹来,他缩了缩脖子,张口便道,“好冷啊。这……”话刚说完,冷气便趁机侵入肺腑了,他便也噤声了。
“喜儿公公再忍会儿吧,大家都不容易,等到了朔城便好些了。”唐大人转身说。
大雪正好刮过,唐大人的这一“蓦然回首”,倒也叫喜儿公公心里暗暗惊艳了几分。嘿哟,你别说,这平日里倒没发觉,这唐大人是生得好啊。
穿着件黛色花绫袄子,披着件大氅,头戴着卧兔儿,卧兔儿遮额,倒更是衬出了她眉眼间的英气。
“唐大人……”喜儿公公话还未说完,目光却突然看向了唐之澜身后,愣住了。
只见那白茫茫雪地里有几个大黑团正在朝这边跑来,他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一路上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快到了这朔城,却摊上这玩意儿,他脑子顿时也像这周围雪地一般,白茫茫一片了。
唐之澜反应倒是快,她刚回头,便喝令道,“这是獒犬,诸位小心。”话音刚落,众人便拔出挂在腰间的刀,围成圆圈,开始防备。
唐之澜和喜儿公公站在中间,喜儿公公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可不想成了这些獒犬的食物啊。要是再给他个机会,他再也不答应这篮子事了,就算得罪了他那干爹失了宠,他也不要干这事了!
“唐大人,这,这可怎么办呢?”他哭哭啼啼道。
站在他旁边唐之澜嘴唇紧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愈来愈近的黑影,没有说话。
黑影终于奔到了眼前,那几只獒犬张牙咧嘴,低声吼叫着,下一秒便是都朝人扑了过来。那几个兄弟与獒犬搏斗着,却有一只獒犬瞅了空,冲进了圆圈里,直奔喜儿公公来,
“娘啊——”喜儿公公大喊一声,用手捂住眼睛,脚像是粘在了雪地里一样,挪不动半分,他这是认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