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澜！”秦定漠此时终于赶来，他只看到唐之澜一人跌在地上，青丝凌乱，满身狼狈。

唐之澜闻声，抬头，眼中无神，脸上还沾着鲜血。

秦定漠见着她这模样，记忆深处藏着的某些东西，一瞬间翻涌起来，如云海般变幻成型，定格在了他十六岁那年初遇唐之澜的景象。

他十六岁时，随父亲前去明城平暴乱，彼时，明城知县家中已被暴徒洗劫，等他赶到时，只见那可怜的知县横躺在主厅中，身上被扎了好几个血窟窿，身旁卧着的是知县夫人，夫人是自刎随知县去的。

他是在偏厅里寻到知县的小女儿的，那时，小姑娘将受凌辱，他提刀斩杀了她面前的人，却望见小姑娘眼中惶恐。秦定漠伸手，想替她擦去脸上血渍，那小姑娘却往后躲闪，甚至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待到他轻拂去那血渍后，她猛然睁眼，那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再后来的事，他便也不知晓了。十六岁至二十岁，整整四年，他都是在刀山血海里沉浮，那次相遇，于他而言，不过只是征战荣光中一次不起眼的胜利罢了。

可今日，那早已模糊消黯的场面再次清晰起来，他晓得了，原来当初相遇，不知不觉已在心中悄然生根。

“阿澜。”秦定漠走上前，极力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将她手中紧攥的那片碎瓷拿了出来。由于唐之澜攥得紧，他手指也被这碎片割裂了，可他不在乎啊。

秦定漠不去管那一地的碎片，不去管那躺在地上的尸体，他只看到了唐之澜一人。

“阿澜。”他又唤了一声，那声唤得轻，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不生波澜，万般柔。

唐之澜身体绷得紧，好似下一秒，那弦便要断了。她眼神空洞地盯着秦定漠，秦定漠只觉心疼得紧，伸手，替她拂去了脸上的血。

这极其温柔的动作，便是唤醒了唐之澜在那场昏天黑地的混沌中感受到的唯一一丝光亮。她嘴角微微抽搐着，眼间泛起了红。

“我在这，别怕。”秦定漠终是情难自已，将眼前人揽入了怀中。

唐之澜的下颌微抵着他的肩，秦定漠身上传来暖意，她喉间传出微微呜咽声，那呜咽声越来越大，眼泪哗哗留下，终于，她难以再压抑住自己的情感了，浑身发抖，就这样在秦定漠面前，大声哭起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软弱的一面，唐之澜习惯性将自己包裹在那硬壳里，让人瞧不见一丝缝隙。此刻，在秦定漠面前，唐之澜却是卸下所有，真真实实将自己的软弱面留给了他。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人进去。”待到怀中人逐渐平静，秦定漠沙哑说道。

唐之澜依旧伏在他肩膀上，他肩上那处的绣金云锦也被唐之澜的泪水泅湿了一片。秦定漠的脸侧挨住她的青丝，鼻息轻喷，此刻他能清楚的闻到唐之澜身上的那股苏合香。

怀中人迟迟未应，秦定漠将头微转过去瞧。

恰好外头传来人说话声，唐之澜立马将下颌移离了他的肩。秦定漠的唇，便是擦过了唐之澜的腮边。

唐之澜轻轻推开了秦定漠，脸上神色平静，仿佛刚才伏在秦定漠肩头放声哭泣的是另外一个人。她低声说了句“谢谢”，便挣扎着站起身来，此时她身上那药效还未散去，依旧觉着像是脚踩浮云，恍恍惚惚。

秦定漠愣神，似是还沉浸在刚才那场梦里。这人，怎得有时候又这般绝情……

“我听说，这间寺庙里求姻缘最灵了。”屋外人声越来越近，原来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要来这庙里求姻缘。

“唐大人可要抓紧机会了。”身后，秦定漠嗤笑一声，低声说道。他这话说得含糊，又有几分暧昧。

唐之澜装作没听到，不去理他。

等那两位人进来后，唐之澜便已在正厅处候着她们，那两位姑娘见着唐之澜一身狼狈模样，先是吓了一跳。唐之澜却也是不含糊，直言个中原委。

那两位姑娘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唐之澜讲完了事情始末，秦定漠斜倚在殿中柱子旁，唐之澜啊唐之澜，刚才明明柔软得让人压不下心底汹涌着的保护欲，这回却能在旁人面前轻描淡写那场狂风骤雨。

可眼见她越是这般坚韧镇定，秦定漠却是愈发觉得心疼怜爱，那在生死攸关之际明明也是个害怕得要死的人啊，却还是要一个人将那所有的惶恐都咽下，不叫外人瞧见一丝缝隙。

唐之澜递上自己的腰牌，托那两位姑娘去昭京府尹里报案。待那两位姑娘离开后，秦定漠走到唐之澜跟前，低下头，眼中墨色浓晕，却是道：“唐大人，可是要欠我一个人情了。”

“秦王爷同之澜，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唐之澜躲过了他的眼睛，她不敢往那眼里看，只怕下一秒，便被吸引了去。

“这和尚与黑窑勾结，怕是做了不少龌龊事。”唐之澜环视殿中，道。

“良家女子被拐了去，昭京府尹该收到不少失踪案，按理说也该引起重视，可这朝堂上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秦定漠顺着唐之澜的话说了下去，“只能是那昭京府尹将这些案子都压了下来。”

此话说完，殿中一片寂静。菩萨垂目瞧着，这寺庙里不知藏了多少件肮脏事。

唐之澜颔首，秦定漠目光瞥见了案前呈着的那几捧花，突然兴起，调趣道：“我将那花给了唐大人你，唐大人又将花献给了菩萨，这样算下来，是不是我可向菩萨许个愿了？”

“这庙里是姑娘家用来求姻缘的，秦王爷来掺乎什么？”唐之澜反问，她身上药效还未散去，说话时候声音虚柔，轻轻飘在空中。

“我怎得就不可来了，我怎得就不可向菩萨求姻缘了。唐大人，我今日便要在这庙里向菩萨求个愿，求菩萨许我……”秦定漠作势便要跪在蒲团上。

唐之澜突然出声，道：“秦王爷，这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她也不知，自己这刻为何会这般说，像是在害怕些什么又像是在期盼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