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约定的咖啡厅，韩雪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哥哥腼腆着告诉她，他喜欢的那位很温柔很善良的女人，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眼神不时流露出鄙视和不屑。

韩雪忍不住皱起眉头。

哥哥曾跟她说过那个女人家里的情况，她不是出身豪门，普通中产家庭而已；她样子不算特别漂亮，清秀而已；她的能力不算出众，普通大学的老师。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本钱鄙视她的哥哥！

依她看来，她唯一可取的就是表面看起来贤良淑德。不过，这果然是“表面看来”，内里却完全不是这样。

然而，却很有可能正因为“看起来贤良淑德”，所以让她这个深受家庭影响而思想传统守旧的哥哥，喜欢这种具有“传统气质”的女人。

不管怎么说，第一次见面，韩雪不喜欢她。

*

或许因韩雪在门口处站得太久，引起了服务生的注意。

一位穿着白衣黑裤戴领带的男服务生走过来，礼貌而乖巧地问道：“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韩雪伸手指着放在咖啡厅正中央的白色钢琴问：“我可以用那台钢琴吗？”

他脸上流露出惊讶，似乎没有预料到韩雪会这么问，下意识问道：“你想要弹？”

“是的。可以吗？”

“可以。”男服务员一口答应下来，然而脸上立刻流露出一丝懊恼，他接着说道：“抱歉，我还是去问问经理，请您稍等一下。”

韩雪点点头，表示理解。

在男服务生转身离开后，韩雪的注意力就回到哥哥和那个女人身上。

韩雪离他们的距离有点远，隔着几张桌子，所以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十分明显是她那个傻哥哥不知道说了什么，把那个女人逗笑了。

她眉眼弯弯，嘴角带笑，看起来十分高兴。

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的确很好看，难怪能把她那个俗事不通的书呆子哥哥迷的神魂颠倒。

*

“小姐您好！”

韩雪抬头，看见一位穿着墨蓝色西装，头发油光发亮梳得整整齐齐，表情柔和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他问道：“请问是您想使用钢琴吗？”

“是的。”韩雪点头。

“请您稍等。”男人笑着解释：“最近天气有些潮湿，可能会对钢琴的音质有些影响，我们先去调音，等音准调试好了，再过来通知您，可以吗？”

韩雪倒是有点惊讶，小小的咖啡厅竟然会特意调音准。

韩雪点了点头。

经理给服务生递了一个眼色，两个人先后离开了。

韩雪看着经理离开的背影，突然心情感到愉悦许多。他让她想起古板的亚历山大，他最喜欢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就像咖啡厅经理一样。

亚历山大表面上严肃深刻，经常面无表情，事实上却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尤其喜欢动物，虽然每次看到他抱着伊丽莎白时流露出温柔得腻死人的表情，稍感违和却也觉得有趣。

一想到他的表情，韩雪就忍不住想要笑。

“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男服务生喊了一声，“钢琴调好了。”

韩雪再次礼貌地道谢。

韩雪慢慢走到钢琴边坐了下来，打开钢琴的盖子，轻轻地按下了几个键，试了一下音。这部钢琴的声音还是可以的，虽然比起阿瑟教她弹钢琴那一架逊色不少，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那一架钢琴是名家定制，世界限量版的。

韩雪坐在钢琴椅上，深呼吸一口气。

我要弹什么曲子比较好呢？

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莫扎特的A小调第八号奏鸣曲？还是舒伯特的降G大调第三即兴曲？抑或是我喜欢的D大调键盘奏鸣曲？

嗯嗯，不行不行！

韩雪摇了摇头。

她是特地来炫耀的，弹他们可能不知道的曲子岂不是达不到目的。

难道要弹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这首曲子美是美，不过做成音乐盒的曲子，会让普通大众觉得“廉价”。

嗳！李斯特！我可以弹李斯特的《爱之梦》。这是阿瑟弹给我听的第一首曲子，也是他教我弹的第一首曲子。

韩雪还记得，那时候她和威廉刚刚被阿瑟从儿童福利院接到城堡。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十分缺乏安全感，晚上常常睡不着觉。

阿瑟为了让他们放松下来，总会在睡前弹李斯特的爱之梦。直到她和威廉适应了城堡生活，他才停下来了。

韩雪还记得，他教她弹钢琴时总会被她故意作弄，要么故意弹错，要么开小差。她分明是想要激怒他，想要看他抓狂的表情，可是，他却从来不对她生气。

就它了——李斯特的《爱之梦》，就弹它了！

悠扬的调子从她手下流淌，那熟悉的触感以及咖啡厅香浓的咖啡味带着她穿越时空，回到在城堡生活的时候。

韩雪恍惚感觉到——她亲密地挨着阿瑟，他正坐在她左手侧。她能够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香浓咖啡味，以及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热体温。

只要她侧着抬头，就能见到他俊美如阿波罗雕塑的侧脸，挺拔的鼻梁，红润厚实的嘴唇，性感的下巴还有喉结。

他好像察觉她的炙热的视线，微转过脸，低声对她说：“夏洛特，专心一点。”

韩雪看着他，常常沉溺在他湛蓝深邃如海洋般的眼睛里。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当他不说话时，她都能通过他的眼神，知道它想说什么。

每次，她见到他的双眼，就好像会溺水一样，自顾自地沉浸到里面去了。

“夏洛特，你正在想什么？”韩雪仿佛听到阿瑟在她耳边问道。

“我在想你，阿瑟。”韩雪喃喃地回答道。

阿瑟抬起手，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力度轻柔得像羽毛尖拂过一样。

“夏洛特，注意力集中起来，这个音调你弹错了。”

“阿瑟，阿瑟……我想你了。”韩雪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

“小姐，小姐？”

韩雪抬起头，看见站在感情旁边的服务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服务生的声音，把她拉回到现实。

她勉强一笑。

服务生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

韩雪想，他可能觉得我是一个疯子。

韩雪回过头，身体正坐，重新弹起阿瑟手把手教她弹的《爱之梦》。

此时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失去双亲的孤儿，也不是那个第一次接触钢琴的小女孩。她长大了，成为漂亮的、成熟的、所有人都会称赞的小淑女。

只不过，在这个小淑女身边，再也不会有个人温柔宠溺地看着她，再也不会有个人用宽阔温暖的大手，包裹她的小手，一个音阶一个音阶地教她，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