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昕和仇云渺跟着翟晓峰进食堂的时候，训练营外头停了一辆车。

戴着墨镜的周溢从车上下来，穿着最普通的白色短袖与卡其色休闲裤，一头模仿木村拓哉的发型被皮筋绑了起来，在后脑勺留下一个小揪揪。

节目的工作人员见到这位外号“冷面阎王”的制片人，一下子觉得天气都凉快了起来。而在周溢到了不久之后，另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大奔也开了进来。门口的摄像大哥赶紧扛起相机，捕捉下来人下车的一幕。

冯美咖，原名冯莉，毕业于帝都外国语大学，大学期间参加了帝都一档主持人选秀节目，进入帝都朝廷台做综艺节目主持人。后来因为帝都台内部竞争激烈，蓝泰卫视出高价把她挖了过来，为她量身定做了一档高端谈话节目。因提问犀利毒舌，她的节目一夜爆红，使蓝泰的收视率渐渐赶超对手，位居省台第一。

这辆车，正是蓝泰卫视今年初送给她的续约大礼。

“冯老师，您这边请。”摄像大哥拍完素材，忙给她开了门。冯美咖还留着过去在朝廷台女主持人标配的利落黑色短发，穿着一身拍摄用的白西装，整个人显得非常干练。哪怕顶着烈日也笑眯眯的，和电视里那个给人强势犀利印象的主持人倒是有些不一样。

“哎，来啦。”周溢正在问谢鸿飞拍摄情况，见到冯美咖，便摘掉了墨镜，冲她点头。

冯美咖看了一圈道：“所以是打算在这边录制吗？”

“对，我觉得先前的那个企划太没创意，节目没有看点，没法吸引观众。”周溢把其他工作人员全部叫了过来，说了他的新概念。“各位，我想了半个月，之前那种一期淘汰一名选手，将结果交给导师和现场观众的模式太传统，电视观众和网络观众会觉得没有参与感。所以我想不如这次干脆把选择权送给全国人民，多找些人，以一次演出淘汰一半的方式来制造看点。”

“周溢，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冒险。”冯美咖提醒道，“而且台里不是有意想签下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吗？你找了一些有合约在身的，赢到最后对台里也没有帮助啊。”

“所以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有点像小时候玩的排列组合，观众也许会给我们带来惊喜。至于台里，我已经和盛世的老总赵如茵说好了，她负责和各个经纪公司洽谈，谈的拢就以团队形式出道，谈不拢，咱们就捧我们台能签的。”周溢准备了两套方案。

“想法很美好，执行起来恐怕很疯狂。”冯美咖沉思了一会儿说。

在人群里倾听的叶昕，一边思考着周溢这样做的可行性，一边想着传播力度。其他工作人员有的也提了一些意见，但都被周溢一一说服了，这个男人似乎天生长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总能找到你提议的漏洞。

叶昕大概听明白了周溢的意思，他是真的想搞成集中营，六十几个人，第一次就淘汰一半，一共十期节目，如果一周一期，这节目差不多到国庆节后结束。以一周表演，一周投票的形式的话，那也就是有五次淘汰。第一次淘汰三十二个人，第二次淘汰十六个人，剩下十六人分四个组，每次淘汰一个组，最后一场就是成团出道的四个人。

周溢因为改变了赛制，所以还改了这个节目的名字，将原本的《偶像不败》改成了《偶像梦工厂》。不得不说，叶昕听到这名字的时候，觉得一股霓虹味扑面而来，不知道杰尼斯会不会来要版权费。

工作人员见周溢一意孤行，迫于他一把手的地位，也只得听从，按照他的安排开始去跟拍回到各个教室上课的选手。

仇云渺拉着叶昕跟着翟晓峰走，她不大明白周溢这样改的意义在哪儿，便同叶昕和翟晓峰讨论起来。“先前那么安排不是挺好的吗？现在忽然把导师的权利剥夺了，不会得罪天王天后们吗？”

“周制片既然这么说了，那几个导师那边肯定是打过招呼的。他制作了这么多爆款节目，我想他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叶昕先前对这节目本不报期望，觉得周溢刚开始设置的赛制严重撞了对手台过去类似的选秀，如今观众是很挑剔的，炒冷饭并不会收获什么好效果。所以听到周溢改了赛制，她才觉得松了口气。还好，周溢在圈子里这么多年，比她一个小实习看得确实长远的多，这么改，不仅让人耳目一新，同时还触发了一种新的形势。

“什么自己的考量，我看他就是不折腾不舒服斯基。”翟晓峰觉得肩膀快要扛不住摄像机了，他这几天虽然连轴工作，但是却胖了好多，果然过劳肥是真的。

“没办法，节目制片要考虑到收视率，所以有时候不得不牺牲掉一些艺术性。”叶昕解释道，“翟哥，你负责拍谁？”

“老朋友啊。”翟晓峰一挑眉，眼神有点玩味。

三人已经步行至声乐教室，里头的地板上大概坐了十几个少年。声乐老师在考核每个人的练习成果。因为人员太多，所以往往一个摄像要拍六七个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摄像们实地跟采的时候就认识的。

叶昕见翟晓峰累得不行，便叫他把摄像机给自己。翟晓峰一开始还很迟疑，这摄像机说重不重，但是叶昕这小身板能行吗？若是高挑的仇云渺也就罢了。见翟晓峰迟迟不放手，叶昕笑道：“翟哥，我也是摸过设备，拍过学校校庆晚会的，我要是弄坏了，保证不让你赔。”

翟晓峰见叶昕理解偏了，倒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交接的时候叮嘱道：“有点重啊，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叶昕把摄像机放在肩膀上，在场上摇了一圈，拍了个上课的大全景。

声乐老师考核完，和各个选手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又练了一遍主题曲，便宣布下课休息。底下大多数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在老师走出去后，却没有如叶昕预料般的作鸟兽散。她读书的这些年来，男孩子能这么有定力，还是头一次见。

仇云渺不是个只知道帅哥的草包，在叶昕拍摄的时候，她的目光敏锐地捕捉现场的每个人，试图找到有看点的一幕。在她极具娱乐细胞的眼光下，叶昕的耳边不断响起如下声音：

“叶昕，你看姚友贤抱着姜宇博撒娇呢，快拍快拍。”

“叶昕叶昕，于思成又跑调了。”

“叶昕叶昕叶昕，你看马生海跳舞好像猴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昕：……

翟晓峰坐在一旁休息，看见仇云渺一句一句往外蹦的词儿，笑得乐不可支。

“哎，叶昕，你看姚友贤爬墙萧煜了，果然重庆Line才是真爱啊！”仇云渺扯着叶昕飞奔过去拍摄这基情无限的一幕。

只见人间妖孽姚友贤和人间精品萧煜坐在钢琴凳上，姚友贤弹钢琴，萧煜开嗓练唱。那画面，结合声乐教室粉粉嫩嫩的墙壁，引得叶昕和仇云渺那颗腐女之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叶昕短暂地忘记自己爱萧煜的这件事，跟着仇云渺一起起哄拍摄。

“来，看镜头，比个heart吧。”她一脸姨母微笑地把摄影机对准他们俩。

萧煜抬头看她，明白过来她的意图后，一下笑开了花，乐得对着镜头道：“Hello，我是萧煜，这是我的朋友姚友贤。”

“男朋友吗？”仇云渺补刀。

姚友贤双手捂脸，笑得简直快要从凳子上掉下去了，最后忽然来了个变脸，郑重其事的严肃道：“对，这是我男朋友。”

“这段掐了，不能播哈哈哈。”萧煜笑得伸手挡屏幕。

“为什么不能播？”叶昕抬头看他。

“哈哈哈，因为偶像不能谈恋爱啊。”萧煜一个摊手。

叶昕觉得这几分钟里，她在萧煜面前是处于一个全然放松状态的，这叫她感觉很舒服。其实越喜欢一个人，越容易产生自卑情结，强烈的欲望容易使人丧失爱情游戏里必不可少的一种漫不经心。她当初就是被萧煜的漫不经心所吸引，由此产生软肋，在他面前变得小心翼翼，亦步亦趋，恨不得想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好全倾倒出来，堆到他的面前。这种刻意为之，在过去所见的爱情案例里，大部分以失败告终。

如果能够维持这样自然开玩笑的朋友关系，叶昕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这种想法在当时当下冒出来的时候，她被自己低到尘埃里的自卑感震惊。

哦？原来已经这么爱他了吗？

“叶昕，换我来吧。”翟晓峰休息完毕，走过来接过摄像机，继续他的工作。

仇云渺还在和姚友贤插科打诨，试图再抖出一个看点，但是最后皆被姚友贤和萧煜以歌声化解。两个老乡勾肩搭背地看仇云渺气瘪，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翟哥，台里安排我过几天去做后期剪辑。”仇云渺忽然眯起眼睛，笑成了一只狐狸。她最擅长的就是后期制作，蓝泰卫视的后期很缺人，尤其缺厉害的大神。每次蓝泰的节目一上线，拙劣的后期总会拖后腿，在网上引起一波吐槽。

听到这话，姚友贤立马换了个画风，拉着萧煜对仇云渺笑得跟个招财猫似的：“小云云，哦不不，毛毛姐。”

仇云渺斜眼瞧了瞧他，怒道：“姐什么姐，我跟你同岁。”

“好好好，毛毛小仙女，您千万手下留情，别给我一刀切了啊。”姚友贤双手合十，比了个拜托拜托，逗得仇云渺瞬间破功。

萧煜倒是很有骨气地没有开口求饶，他觉得方才自己只是个帮凶，主谋是姚友贤，仇云渺再怎么气，应该也不会撒在他身上。

“算你识相，到时候我只切萧煜就行。”仇云渺哼了一声。

萧煜：……

翟晓峰和叶昕在一旁看好戏，笑得肚子疼。

“毛，毛毛小仙女。”萧煜试探着开口道。

翟晓峰关了镜头，先去旁边笑个痛快。

“嗯哼？”仇云渺此刻觉得自己就像掌握万物生灵生杀大权的玉皇大帝，哦不，王母娘娘。

这求人的话，萧煜觉得自己实在是说不出口，索性换了个方式：“我给您唱首歌吧？”

仇云渺正准备接受他的赞美，结果没想到这家伙想靠卖艺来换取不被一刀切，顿时语塞。

“唱唱唱，深情地对着我们毛毛唱。”翟晓峰起哄。

“额……”仇云渺瞥了一眼翟晓峰，思考了一阵子，然后一脸坚定地说：“好！那你就给我唱《爱情买卖》！就对着我唱，还得是眼含热泪的那种。”

旁边的姚友贤看着被自己坑惨了的重庆老乡，已经笑到嘴都僵了，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幸灾乐祸。

萧煜原本还想安慰自己要笑着活下去，听到这个要求，他好想仰天长啸唱个《水手》来开导自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怕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爱情买卖是什么调啊？”姚友贤双手放在钢琴上，已经准备给萧煜伴奏了。

“别管什么调了，赶紧开始吧。”仇云渺跃跃欲试地拿出手机，按下了录制。

萧煜本着一个偶像的素质，把这当成一个演出任务，目光看向仇云渺的手机屏幕，但是怎么憋都憋不出眼泪。等到唱了第一句“出卖我的爱”，他自己就破功了，笑得趴在钢琴上起不来。

其他选手早就被这里的几个人吸引，全都围了过来，原本的求情真的变成了卖艺。萧煜欲哭无泪，忽然爆了一句重庆话：“为撒子唱歌要眼含热泪，为撒子？”

仇云渺看着手机屏幕里萧煜一脸崩溃的表情，按下了暂停键，拉着叶昕狂笑不止。

叶昕瞧着这乱哄哄的场面，忽然好希望眼睛就是摄像机，可以把一切都录下来，存在心底，想看了就翻出来回忆。她好怕，这样真性情的萧煜，在登上舞台，面对追光之后，会再难寻觅。

这个人的清澈美好，是她繁盛年华最美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