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周溢改了新的节目流程,走出训练营,坐进自己那辆低调的宝马X3。车子上了高速,驶过杭州湾,过了嘉兴收费站,最后停在一间私人会所门口。
门口的服务生接过他的西装外套,在前头为他引路。
绕过点着熏香的走廊,步上二楼,服务生敲了敲门,轻声道:“赵总,周先生到了。”
“进来。”屋里的女声答。
服务生打开门,将西装挂在拐角的衣架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里满是烟味,桌上的烟灰缸里还有刚刚掐灭的烟头。赵如茵薄施粉黛,一头烫卷的栗色头发,搭配白色的职业套装,体态丰腴但不风骚。此刻她的手里正夹着一根新燃上的烟,站在窗户口吞云吐雾。
周溢自己坐到真皮沙发上,拿过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已经泡好的茶。
“九龙窠母树大红袍?”他看到桌上放着的那袋茶叶牌子,对着赵如茵露出惊讶之色。
赵如茵掐灭了手里的烟,坐到旁边那张单人沙发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然后说:“张婧窈送的,今年上海茶会采购了一斤,被她全买了,送了我20克。”
“一斤五百二十万,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周溢把茶杯放回桌上,整个人往后靠,试图放松一会儿。
“张婧窈是有求于我。”赵如茵打开电视,凌晨也没几个节目在放,她随意调到一个台,是午夜剧场,正在放赵宣去年拍的一部偶像剧。
“是为了赵宣吧?”周溢看着屏幕里虽然年近三十但是依然看着像十七八岁的赵宣,只觉得一阵恶心,“他这次手伸的太长,做得太过分了,张婧窈能拉下脸来求你,也是真的宠他。”
赵如茵拿起桌上的烟盒,往手心里又倒出一支烟来,可是打火机好像熄火了,怎么都点不起来。周溢见她按了好几次,干脆拿出自己的那支打火机帮她点燃,末了还劝了一句:“少抽点,小心得肺癌。”
“呵,咱大哥莫说二哥了,你也是个老烟枪。”她夹着烟,慢慢送到嘴边,红唇触到烟,用力吸吮的模样,瞧着很是妩媚。疲惫和压力在这一吸里,得到短暂的纾解。
想到赵宣,赵如茵是恨极了,咬着牙道:“外头的人都说我这些年就捧出一个赵宣,整个盛世只有赵宣在赚钱,嫌我不过是走运选对了人。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赵宣这些年暗地里给我使了多少绊子。我本想着这次他不打算续约,就让他走吧,没想到他还给我留了一手。张婧窈也知道这次确实理亏,否则她根本犯不着来搭理我这种小角色。”
“他出道十年,还能保持这个人气和地位,怎么可能小看。只是他这回太心急了,萧煜虽然借节目红了起来,但怎么着一两年内也不会危及他的地位。他竟然走了一步险棋,安排人毁了萧煜的嗓子。蠢,真是太蠢了。”周溢连声叹息,但是脸色看着却很严肃,“节目组内又出了叶昕这么个变数,差点就坏了大事。”
“那个姚友贤……”赵如茵抖了抖手上的烟灰,忽然提起这个名字,“被张婧窈看上了。我本想把他也签了的,没想到赵宣这小子快人一步,提前把他献给张婧窈了。”
周溢倒茶的动作顿了顿,脑筋转了几圈,就明白过来了,“赵宣这是在给张婧窈找自己的继任者啊?他这十年情人做的倒是贴心,能搞定则天武后的心思,不愧是现代版莲花六郎张易之。”
“你还夸上他了?”赵如茵此刻对赵宣可谓是恨之入骨,新仇旧怨一起涌上来,听到周溢这句调侃,丝毫不想领悟其中精髓。
猛吸了几口烟后,看着烟圈在上空飘荡,她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当年,我把他介绍给张婧窈的时候,他才刚满二十岁……”
屏幕里还在上演爱情生死恋的赵宣,站在雨幕下抱着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屏幕外的两个人冷眼旁观他的表演,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悲喜。
“姚友贤今年也是二十岁。”周溢补充了一句。
“所以别说男人的眼光很专一,女人一旦有了金钱权利当了上位者,也会喜欢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赵如茵在手里的烟快要烧到手指的时候,一个用力,在桌上摁灭了它,实木的桌子被烫出一小块痕迹。
周溢听到这话,倒是不直接反驳,而是开口笑道:“那你们公司那么多年轻小孩,怎么不见你对哪个下手?”
“我?”赵如茵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周溢,她忽然感伤起来:“我哪里是上位者,我不过是比蝼蚁高一个等级的昆虫,要是有人想踩死我,照样只需要轻轻一摁。”
人生有时很无奈,即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无论走到什么位置,都无法做到真正无所顾忌的自由。
天色微亮。
麻醉药效褪去之后,萧煜便醒了过来。
他动了动喉咙,虽然还是很干涩,但至少还能发声。睁眼的时候,只感觉有人压着他的左手。微抬起头去看,便发现了一个浅棕色的脑袋趴在他的床边。
外头的太阳还未升起,屋子里还是一片昏暗。
他原本在心里忍了半天的恨呐怨呐,此刻都因为这个人趴着的睡颜而暂时抛之脑后。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在即将触及那头短发的时候停住,他做了一个摸头的动作,但是舍不得把她吵醒。
昨天的事,他原本是很绝望的。
他来参赛的最终目的,就是希望能有一个舞台唱歌,唱自己的歌。但是有人毁了他的声音,并且那个人还是他十分信任的老乡,以为会一起出道的队友。
这圈子的游戏规则,叫他越发看不懂了,他这算是被狠狠上了一课?
姚友贤一定瞒了他什么事,否则这样冒险的行为一个搞不好,后半辈子就有案底了。
叶昕觉得脖子一阵酸痛,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萧煜在看着她,这令她忽然后悔自己怎么就脑残地想留下来守夜。
“那,那个,你要喝水吗?”她再次感慨自己的语言能力下线,说这么几个字还卡壳了。
萧煜点了点头,收回自己被压了一晚上的左手,撑在床板的两边,从床上坐了起来。
叶昕把桌上的玻璃杯拿到洗手间里洗了洗,然后用暖水壶里的热水烫了一遍,才倒出水来递给他。
“你怎么在这儿?”萧煜的喉咙被水润过后,依然只能发出轻微的声音,不能太用力。
“什么破节目,不干了。”叶昕坐回椅子上,假装洒脱地一摊手。
萧煜不说话,只看着她,脑子里想起昨天她怒吼的模样,便在心中对这事儿有了个猜想。
“医生说……”叶昕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半年不能唱歌的事,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一则来自微博的新闻推送——#萧煜因个人原因退赛,经纪合约已归盛世娱乐#。底下的粉丝都炸开了锅,有几个搅浑水的假粉,甚至趁机下场在萧煜本就不稳固的粉丝圈里掀起点波浪。
“别看这些了,我知道,我接下来半年不能唱歌了。”萧煜把她手机拿过来按掉,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明明是自己受伤,却反过来安慰她:“可能这就是命里无时莫强求吧。”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样乐观的萧煜,反倒让叶昕更伤心了,她不仅无法给他讨回公道,甚至连安慰这件事也派不上用场。
“叶昕。”萧煜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恩?”她起初有些躲闪,但是见萧煜这般坦荡,倒显得自己愈发小家子气。
“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他本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但是脱口却换了风向。
“回学校,做毕业设计,顺利毕业。”叶昕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回答道。
“我签了盛世。”萧煜说,“他们老总说可以把我捧成下一个赵宣。”
“啊?那……”叶昕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去,“恭喜你啊。”
听到这句祝福,萧煜没有像过去那样回以一个微笑,眼底像积蓄了一片平静的湖泊,对她说:“叶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六岁开始学画画,画室里有一个男孩子很厉害,老师说他一定能上美院,后来我来了,老师便不再夸他了。他很讨厌我,总是故意弄坏我的画具,但都是背地里弄坏的,面对老师和家长的时候,他装出很无辜的样子。那个时候我比他小,力气也没他大,除了比他会画画以外,其他时候只能被他欺负。后来,我们长得快一样高了,他终于不敢再欺负我,我和他一起参加比赛,我的名次永远都在他前面。但他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通过毁掉我的画具来发泄愤怒,而我的成功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折磨,我没必要为他浪费自己的练习时间。”
叶昕似懂非懂地看着萧煜,这个第一次对她敞开心扉说过去事的萧煜。
“咳咳。”
也许是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萧煜觉得喉咙又难受起来,轻咳了两声,叫叶昕觉得一阵紧张。
“你以为我想说的是做好自己就可以赢到最后?不,倘若那个时候我没有变得和他差不多高,我还是会受他的欺负,即使我画的比他好,也永远会受他的欺负。这个圈子也是这样,放在人前贩卖的是唱歌跳舞演技,人后拼的是资源人脉靠山。所以,你不仅要实力强大,还要有足够强悍的背景,否则,永远是别人手心里的黄鹂鸟,高兴地时候给点吃食,不高兴了,都没办法选择消失的方式。”萧煜忽然抓着叶昕的手,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凑到她面前,认真又淡定地转述他看到的吃人的现实。
叶昕因他的举动呆住,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萧煜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松开了手,坐回病床上,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其实,你并不了解真正的我……”
尾音的轻叹,像是带有某种遗憾。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击中了叶昕心底的隐秘,将她的伪装打得溃不成军。
……
什么是暧昧,暧昧便是他可以对你摸头,可以握住你的手,送你回家,给你做饭,但是偏偏不说我爱你。
也许,他是有点喜欢你,但是还不足以喜欢到胜过现实的无奈。
他会喜欢你,但并不妨碍他也喜欢别人,你误会的那些温暖,是因为他恰好需要放电,而你恰好在。
有时,你会觉得你们像相知的知己;有时,你又会发现他对别人和对你并没有不同。
你努力营造安全的距离,一边想扮演好朋友的角色,一边又寄希望于这段关系有一天能往前跨一步,小心翼翼的样子像个丑角,以为自己演技出众,实则拙劣的一戳就破。
你嘴硬着不说,便以为一切如常,可以继续装傻混过去。
他是不属于你的观众,你为了他去演绎不擅长的人生,落幕时可能连一个掌声都收不到。
你羡慕杜拉斯,渴望有一个不一般的人生,因此认定他是你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而你其实只是他某次出门遇见的甲乙丙丁。
放弃吧,放弃吧……
……
“我分手了,因为我太依赖他了。依赖一个人,真是世界上最没有安全感的事……”
坐在向南回归的动车上,叶昕听到旁边的女孩打电话和闺蜜诉苦。嘈杂的人声里,这一句对话像是被钉在她心上一样,叫她久久难忘。
耳机里是一曲低回婉转的《矜持》: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
……
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
动车驶入黝黑的隧道,黑暗的车窗上倒映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