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电量充到50%时，叶昕给谢鸿飞打了个电话。她不知道谢鸿飞在北京的住处，也不敢保证回嘉润传媒的时候他还在，所以才选择先来派出所充电。但显然谢鸿飞比她想的更有人情味，在电话里问清她的位置后，开着白天那辆车到了派出所。

孟葭妍从浅眠中转醒，跟着叶昕上了谢鸿飞的车子。

“没事吧？”谢鸿飞见到完好无损的孟葭妍，掩饰不住眼底的惊讶，但出于礼貌还是关心了一句。

叶昕摇了摇头，让谢鸿飞去离机场近一点的酒店，她想明天就走。疲惫，恐惧，夹杂着无奈的情绪，令她没了来时聊天的心情，坐在副驾驶上犹如老僧入定。

抵达酒店已是晚上十点半，叶昕拿过自己的包和孟葭妍开了两间房，谢鸿飞看出她心情不好，但因为自己追车时的犹豫，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开口发问。

但叶昕到底不是任由自己发脾气的三岁小孩，该道谢的时候也不含糊。

“你……怎么认识季家小公子的？”临走前，谢鸿飞还是问出了今日最大的困惑。

“不认识，前几天在晚宴上见过一面而已。”叶昕如实相告。

谢鸿飞有点不敢置信：“这位季小公子可是帝都权贵圈出了名的风流，在美国的时候就爱泡夜店开派对，回国担任《印客》的副主编，却常常迟到早退，整个一纨绔子弟，你今日这样威胁他办事，接下来恐怕要小心点。”

“喝酒吗？”叶昕像是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见孟葭妍拿了房卡上楼以后，她把行李包寄存在前台，脑袋一扬，问道。

“啊？”谢鸿飞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去后海，我请客。”

·

谢鸿飞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答应叶昕从酒店开到后海。

后海酒吧街的每间酒吧有各式各样的名字，像是一个个问题的答案，比如告诉你人生去处的“那里”、“左岸”、“濒海”、“湖畔”，或是叫人听到名字就能感受到文艺的“白枫”、“胡同写意”、“邂逅”等。

叶昕等谢鸿飞停车的间隙，沿着湖边走了几步路，银锭桥没了白日里如织的游客，这会儿安静地架在那，连接起后海的西端与前海的南端。

谢鸿飞停好车拿着车钥匙过来寻她时，发现她正站在后海最大的一间西式酒吧门口踯躅。那是后海最有名的一间酒吧，白日里大门紧闭，晚上九点才开始营业，凭着乐队表演和钢管舞，场场爆满。

“半梦……”叶昕看着夜空下酒吧的名字，轻声念了出来，呵出的气息像是对着恋人的呢喃。

“你可真会挑，这是这儿最火的一家，最近来了新的乐队，人气很高。”谢鸿飞一只手搭上她的肩，示意她可以进去看看。

十一点多，酒吧里尽是舞动的人群，DJ在一旁打碟，钢管舞女郎在台上身姿摇曳。叶昕朝台上看了一眼，没见到谢鸿飞说的那支新乐队。

挤过舞池的人群，二人抵达吧台，她向调酒师要了杯马提妮，谢鸿飞要开车则选了饮料。

“你说的那个乐队呢？”她举着酒杯看向台上的表演。

“小姐您是第一次来‘半梦’吧？”吧台里头的调酒师听到她的话，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露出营业式的微笑。

叶昕点了点头。

“乐队表演都在午夜场，得十二点以后，您若是不赶时间，可以等一等。”

“谢谢。”叶昕说完，继续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这时一位酒保端着盛在托盘里的特调鸡尾酒朝她走过来，躬身客气地说：“小姐，这是那边那位先生给您点的酒。”

叶昕闻言朝酒保说的那个地方看去，只见换了花衬衫梳着大背头的季青临举起手中的酒杯冲她笑了笑。这位公子哥坐在舞池旁边的沙发上，左右各搂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郎，倒是和谢鸿飞说的如出一辙。

“谢谢。”叶昕没想到会在这儿又遇见季青临，接过那杯酒放在吧台上没动。

一旁的谢鸿飞问道：“谁送的？”

“季青临。”

“什么？”谢鸿飞觉得自己今晚真是不断地被刷新三观。

“听了你的描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叶昕目光看着那杯蓝白相间的特调鸡尾酒，即使有谢鸿飞在她身侧，她也不敢轻易尝试。

“怎么？担心本少爷往酒里下毒？”季青临不知什么时候穿过人群来到吧台，像是没看见谢鸿飞似的挤进他和叶昕中间，伸手拿过那杯酒一饮而尽，像是急于证明什么。

酒吧蓝紫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衬得他本就精致的五官熠熠生辉。比之林景伦的商业精英风，他这张典型的英伦小资风的脸就是进娱乐圈也演不了底层人物，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能把黑社会小弟才穿的花衬衫凹出一股贵气。许是占了年轻的优势，哪怕熬夜泡吧饮酒，整个人依然瘦削得像一株风中的芦苇。

“季少，今晚谢谢你。”叶昕和季青临本无交集，这会儿除了道谢，竟找不出别的话来。

“连酒都不喝，没诚意。”季青临虽然常年在国外读书，但看着倒是很懂国内的酒桌文化。

叶昕让调酒师调了两杯最烈的酒，把其中一杯推给了季青临：“喝酒怎能让季少来请，这杯算我的。”

季青临作为酒吧常客虽不是头一遭被女人送酒，但像叶昕这样只为公事的女人，却极少见。特别是这个女人今天的所作所为叫他大开眼界，过去他们这个圈子一直有一套和外界不同的运行规则，所有人都以为没人会去打破这套规则。但她却横冲直撞地像个导弹，恨不得把一切炸为平地。

从外表来看，她娇小玲珑，气质恬淡，看着没有攻击性，给人一副容易拿捏的模样，但接触之后便会发现她浑身倒刺，尽是棱角，放在哪都是个异类。比如报警这种不给人留情面的做法，她偏偏觉得是常规操作。用普通人的常规来要求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遵守，真不知该说她是单纯还是保守。

这个普通人进入了一个游戏规则不同的地方，就好像河虾落入了大海，未知深浅便尽情畅游。不过，这只虾倒是有个优势——酒量真好。

一杯烈酒下肚，竟然面不改色。

“有意思。”季青临拿着那杯烈酒，一脸悻悻，“难怪林景伦肯跟你合伙，你知道你今天得罪了谁吗？”

“荣信资本董事长，嘉润传媒股东，李默存。”叶昕平静地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惹得季青临身后沉默不语的谢鸿飞终于开了口：“真的是李默存？”

季青临终于转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忽略的谢鸿飞，他向来高傲，除了他在意的人，别的人在他眼里都是摆设。谢鸿飞被这记眼神弄得有点尴尬，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吧台。

“知道你还这么做，那老头子虽然在内地的势力没有港圈大，但人脉极广，被他在圈内封杀都是小事，万一搭上一条命可就什么都没了。你觉得林景伦会为了你去得罪港圈资本，还是说你觉得林景伦真的在乎那小妞的清白，肯在功劳簿上给你记一笔？别和我说她是林景伦的未婚妻，林氏集团没那么傻会让未来儿媳进娱乐圈。”季青临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

“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肯陪我去？”叶昕从季青临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啊？”季青临没想到自己话说的一多就漏了馅儿，忙补救道：“一开始不知道，见到真人才发现原来是她。”

“说了这么多利害关系，不知道季少您的意思是？”

“实不相瞒，我现在是《印客》副主编，接下来即将接任嘉润传媒执行总裁，我需要一个帮手。你到我的这儿，李默存就算再怎么样，也没法在京圈动手。”

“那你凭什么认为他就能在沪圈动手？”叶昕反驳。

“说到影视环境，沪圈到底还是不如京圈，林景伦他又不是林氏集团的嫡系，但我是宇宙集团的嫡系，在林氏他拍不了板，可我有宇宙集团大把的资源。我这么说，够直白了吧？”季青临一副天真的模样，等着叶昕的回答。

叶昕却笑了：“季少，您也知道您刚回国，就算有集团的股权，可您人脉根基比得过您的堂姐吗？又比得过老谋深算的李默存吗？我不傻，放着好好的景叶副总不做，去给您当助理。”她这话说得戳到了季青临的痛处，后者的脸色变了变，有一瞬间浮现出了不同于傻白甜印象的阴郁，但这阴郁在酒吧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滑稽，转瞬即逝。

“咳咳，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现在确实承诺不了你什么。先留个联系方式吧，咱们以后迟早会再见的。”

话已至此，面对这个最简单的要求，叶昕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圈子之间利益交错，以后确实有合作的机会。加完微信，季青临也走了，她解了郁结之后便兴致了了，望着台上即将结束的钢管舞表演，忽然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谢鸿飞在舞池边等到这位季公子归位才回去，听到叶昕提出想走，他追问道：“现在就走？乐队表演快开始了？不看一看吗？”

叶昕摇了摇头：“命里有时终需有，下次再来看吧。”

二人结完账，步出了酒吧，身后一支风格前卫的四人乐队登上了舞台，年轻的主唱画着浓重的眼妆握着话筒对着全场的客人喊道：“现场的朋友，你们好吗！”

十二点，酒吧真正沸腾的时刻。

如果叶昕此刻转过头，她便会发现与她生命交错的另一个人，此刻正如流星一般站在这个舞台上尽情燃烧。

“齐祁！齐祁！”

场内的欢呼声在步出酒吧大门的那一刻，成了遥远深谷的回响。

叶昕闻到外头夜晚的空气，发现回到了人间的感觉真好。

回酒店的路上，她靠在副驾驶座上想着季青临的那些话。

——逻辑混乱，天真幼稚，自以为是。

这几个词接连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跟在季青临这个名字后头，给他纨绔公子的形象又添了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