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叶昕想叫舒闻给她订回上海的机票，但刚开机，Lily就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告诉叶昕，昨天的事被狗仔捅了出去，李默存和孟葭妍的名字都进入了热搜前十。

在港城电影的黄金时代，李默存的名字就和不同的女星登上过八卦杂志的头条，公众对他的印象除了是个富豪便是百花齐放的后宫团。不过那些曾和他扯上的港圈女星借着时代滤镜和经典作品，加之港圈地小人多竞争激烈，内地受众对她们的态度比较宽容。

但近年来随着大众逐步有了媒介话语权，内地明星的片酬不断升高，作品质量却大不如前，大众们也开始严格起来，要求不了作品，便要求道德。不少人硬是把演员这一职业活成了某种符号式的标本，宛如圣洁化身的道德楷模，而本该作为评判标准的“演技”却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港圈日渐式微，李默存也有心往内地布局。小儿子李归灿和季斯玥的联姻让他正式将一部分资本转入内地，不仅通过高于市场的股价收购了宇宙集团旗下娱乐产业的“嘉润传媒”，成为嘉润的第二大股东，还让小女儿李归浓在浙江成立了一家影视公司，试图打通南北的资本市场。

不过他有这些大动作本是想做出一番建树，可惜早年爱泡女明星的习惯还是没改，甚至越老越荒唐，不仅对初出茅庐的美貌女演员下手，连圈内少数有一定知名度的女星也没逃过他的魔爪。与此相关花边新闻轮番轰炸观众视线，哪个女星的名字若是和他放在一起，受众定然会产生某种暧昧的联想。

叶昕挂完电话，立刻上了微博和其他几个门户网站。照片上是监控摄像头的截图，以及一段孟葭妍跟着保镖们进了李默存房间的视频。爆料标题狗血，文章内容捕风捉影，含糊其辞，用了能规避法律风险的“疑似”等字眼，一看就出自行家。

如今圈子里最知名的八卦捕手有俩，一个是团队作战的风潮工作室，另一个是爱单兵作战的第一狗仔万花筒。风潮工作室一向关注的都是时下当红，孟葭妍还没正式出道，只有网上查到的一点兼职拍摄的作品，不大可能是他们。至于万花筒，他虽然爱挖各家新人，常常在新人萌芽之初，防备最弱的时候拍下黑料证据，以备日后威胁或拿给对家利用。但昨天才发生的事，今天就放出料来，新人还没出道，公司还没投钱，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反而可以趁势炒作，好好利用一番，这也不像万花筒的做事风格。

她看着那几张照片滑动了一下，虽然心里已有辟谣方案，但还是更想找到幕后黑手。

拔出萝卜带出泥，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个消息放出来，对谁最不利？

她撑着手坐在酒店的电脑前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抓过手机钱包和房卡就出了门。孟葭妍似乎还未醒，她在微信上给她留了言，叫她先在酒店等着，不要轻举妄动。

出门后，她拨了个号码，对面的人很快接了起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说：“你果然还是给我打电话了。”

“去哪里能找到你？”她一脸严肃。

“老地方，绿洲酒店1506号房。”

“好。”

·

此刻还是上午九点，叶昕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边看着手机里Lily给她传来的资料，一边进了这间酒店。

上午酒店大堂里走动的客人不是来退房的，就是来用餐的。

她刚踏进大堂没几步，就好死不死地见到李默存和他的两个保镖从电梯里出来，李默存黑着一张脸往外走，她见四处无可躲藏，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路过李默存的时候，对方身上那股杀伐之气叫她心脏跳得厉害，大气也不敢出。

“等等。”李默存原本略过了她，但又抬手让保镖们停了下来。

叶昕背对着他止住了脚步。她心存侥幸祈求李默存没有认出她，今天的她和昨晚略有不同，因为急着出门，便把头发随意绑成了马尾，戴一副圆框眼镜和一顶遮阳的鸭舌帽，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再普通不过。

“米克，你去叫司机把车子开过来，我想吃个早饭再去公司。”李默存没有转身，而是对保镖们说了这句话。

叶昕长舒一口气，快步进了电梯。

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一见到李默存，就有种被黑社会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叫她想到小时候放学回家，路过小巷子看见几个学校里的不良学生在抽烟的那种恐惧。虽然那时候她快步离开了，但是第二天在街上碰见这群人，还是会吓得落荒而逃，她怕自己窥破了别人的秘密而被当成炮灰处理掉，她很惜命。

戴琰和韩明薇都曾说她太过冷静，可她并非什么时候都冷静，当对方拥有绝对压倒性权力的时候，她也会生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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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缓缓上行，在15层停下。

她走出电梯门，寻到电话里那人说的房间号，叩了叩。

门很快从里头打开了。

“来啦？”笑得一脸灿烂的季青临正裸着上身握着牙刷刷牙，满嘴的泡沫快和他的皮肤一个颜色了。

叶昕压低帽檐，希望他没发现自己红着脸，进屋时，余光瞥了眼他的上半身——和脸一样白的肤色，可惜没腹肌，跟没长成的小白杨似的。

季青临进了洗手间洗漱完毕，换了身清爽少年风的白色运动服走出来。

叶昕在这段时间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干干净净规规矩矩，丝毫没有昨夜春宵的痕迹，这些愈发加深了她对季青临的判断。在季青临出来的时候，她那双眼睛便一直盯着他，像是两团火球落在他身上，非得烧出两个窟窿来不可。

“我叫了早餐，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季青临见她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便想到昨天在车上的感觉，忙转移话题发问道。

叶昕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季青临：……

“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我吃！”

客房服务生很快送来了早餐：白瓷圆盘上装着两份鸡蛋培根三明治，两杯黑咖啡，还有两碟水果沙拉。

“我早餐喜欢吃冷食，你不介意吧？”季青临把早餐摆在落地窗前的小茶桌上，自己则坐到小茶桌的躺椅上，晒了会儿太阳：“你看，北京难得有阳光啊。”

叶昕走过去二话没说就拉上了窗帘。

屋子里一下就暗了下来。

“呀，你干嘛！”季青临叫了一声，看见叶昕拉上窗帘后盯着他的表情，连忙双手抱胸道：“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可就喊了！”

“玩够了没有？”叶昕翻了个白眼，走到床边按下了灯的开关。

房间里再次有了光源。

季青临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转过头趴在躺椅的靠背上看着她。他那双眼睛不同于萧煜的脉脉含情，是带有一些与生俱来的锋利和贵气的，好看是好看，却好看得叫人无法亲近。若不是他比常人白了好几个度的肤色，这样锐利精明的眼睛是无法演出“扮傻”戏码的。

“哈哈哈哈，无聊嘛。叶小姐，您是想通了要来做我的左膀右臂？怎么样，我昨晚说的没错吧？”他试图通过笑脸掩饰自己眼里的精明，装出一副天真蠢萌的模样。

叶昕拉开另一张躺椅坐下，端起茶桌上的咖啡杯一饮而尽道：“季少，别装了，今天早上的热搜是你让人干的吧？”

“热搜？什么热搜？我才刚醒过来不久。”季青临捧着咖啡，转回头看着被叶昕拉上的窗帘，想象着自己在夏威夷海滩。

“孟葭妍进李默存房间的监控截图被传到了网上，现在我们公司正在准备公关。这件事是你做的吧？你别急着否认，先听我说完。”叶昕看着他想要撇清关系的表情，便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季青临，1993年6月6日出生，七岁以前一直生活在国内，父亲是宇宙集团第二大股东季宇飞，母亲是中美混血的百老汇特级演员黎音。她于2005年患上了结肠炎，从此告别舞台，卧病在床。你还有一个比你大五岁的哥哥季庆江，七年前死于英国伦敦的一场车祸事故，你的母亲也随后因为受不了打击而病情恶化……你从小天赋过人，接受美国的精英教育，但在哥哥和母亲的双重打击下，你开始精神失常，不肯去上学，接受了长达半年的心理治疗才恢复正常……”

“呵，你这是在哪里看的小说？”季青临听着她的话，脸色未变，抬头嘲讽似的打断道。

“别急，我还没说完。”叶昕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继续道：“之后的季青临就像换了一个人，不肯去私立学校，而要选择公立学校，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夜店开派对。提交大学申请时，依靠你父母的背景和过去15年的积累，虽然荒废了高中三年，你依然进了沃顿商学院，读到毕业回国，出任《印客》副主编和嘉润传媒副总，但常常不去上班，保持美国作风，在集团内有诸多风言风语。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好玩而已。你到底想说什么？！”季青临一贯事不关己的纨绔做派，这会儿终于开始面露不虞。

“季斯玥，你的大堂姐，现在的《印客》主编，宇宙集团的第三大股东，嘉润传媒的女总裁，极有可能成为宇宙集团下一任掌舵人。她曾经最大的威胁就是你们兄弟俩，但你大哥已去世，而你尚小且长在国外，暂时无法动摇她的集团利益。你怀疑哥哥的死和季斯玥有关，或是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哥哥，或是希望借纨绔假象让她对你放松警惕，好伺机寻找证据夺权，总之就是一出豪门恩怨罢了。以上，是我的推理。”叶昕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低头，在他耳边说出了自己的总结。

季青临的耳朵被她呵出的气息一烫，猛地甩开了她的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单薄的身子晃了两秒，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竭力压抑着什么。片刻后，他冷笑起来，换了一副从未见过的表情，阴沉，狠戾，叫人想起沙地上的野狼：“呵，这一切和你说的热搜又有什么关系？”

“李默存是季斯玥的公公，也是嘉润的第二大股东，你想通过这个小新闻测试一下他的路人缘，以及他会采取什么行动，这是你回国复仇的第一步，摸清对手的实力。并且你很机智地没有自己动手，而是让人用了监控截图这种谁都可以拿到的东西放在网上。昨天来试镜的人那么多，被带去见李默存的女演员也许不止孟葭妍一个，你在赌，赌李默存不会猜到是你。因为你这么蠢，和他又没有利益冲突。”叶昕已经用上了肯定的语气，她将Lily发给她的季家的一些新闻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利用自己的逻辑为各个无法说通的细节补充完整。

现在，季青临的表情似乎验证了她说的基本都对。

“呵哈哈哈哈。”季青临看着叶昕，鼓起了掌，曾经伪装出亲民的眼神里展现出了一股成年人的狠和疯。他很克制，见到叶昕害怕地后退一步，便立刻收起了这副表情。

“叶昕，你真有意思，你是我回国后遇见的第一个有意思的人。”他终于放下了最开始的伪装，那双他竭力想隐藏的精明双眼终于有了真正属于它的神采，聪明又薄情，却很招女孩子的喜欢。

“没错，热搜是我弄的。但你的推理大部分都是错的，你是基于小说人物的心理来判断我，这不是《呼啸山庄》或《基督山伯爵》，现实生活没那么多巧合，我也没你说得那么惨。我堂姐是在和我竞争，但还不至于把手伸到英国去，我大哥的死是一个意外。”他顺手拿过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下去后，继续道：“接受心理治疗是没错，但我当初选择读公立，是因为不想和私立学校的那帮人社交，他们把我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我堂姐。至于泡夜店开派对，做这种让自己快乐的事，还需要理由吗？”

叶昕听着他的解释，看着他一点点地把一块三明治吃完，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总觉得对方是在扯谎：“如果你堂姐是你说的那样，那为了公平竞争，你不是应该在股东以及你伯父和父亲面前表现出更得体的举动吗？”

“小姐，我是人，不是工作机器。我在美利坚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你让我一下子改变那种生活习惯，总是需要时间的嘛。”季青临还觉得委屈上了：“而且，还没到时候呢，你怎么知道我泡夜店的时候不是为了工作？再说了，你觉得一个好孩子一直做好事和一个坏孩子突然做好事，哪个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搂着嫩模网红也算工作？”叶昕不服。

“咳，都是《印客》的员工，我带她们来团建不行吗？”

“强词夺理。”

“你难道就没有一些绝不能放弃的爱好吗？”

“我的爱好就是赚钱！”

“巧了，我也是！怎么样？作为利用你们公司艺人的赔礼，下午陪我出席一个捐赠仪式呗？”

“既然是赔礼，为什么要我陪你出席？还搞得一副我赚大了的样子，我很忙的。”

“下午一点，在京华大学的多功能会议厅，当我半天的临时助理，去不去？去的话，你要塞哪个小艺人进我堂姐夫的那个剧，只要不是主要角色，我都能给你办成。”季青临忽然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惑，看着叶昕的表情渐渐由不感兴趣变为心动，他有种狩猎的快感。

“你再说一遍，我录个音，防止你油嘴滑舌反悔。”

季青临：……

我堂堂季少的信用值原来这么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