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仕远以一个造反起家的知青办主任的眼光判断,在吴志梅姐妹担任代销员这件事情上,不会承担太大的风险,并极有好处。
首先吴志梅姐妹会感激他,以后家中买个油盐酱醋,她们还好意思收钱?另外他还卖了凌怀安一个极大的人情。凌怀安官虽不大,却掌握着许多紧俏物资,与他结交成为朋友,说不定将来就能派上用场。
最主要的是,自从前年“王、张、江、姚”四个祸国殃民的家伙被打倒以来,仁仕远明显感觉到,世事要变了,再不能像过去那样‘义无反顾’的得罪人了。
此时凌怀安就像考场上正在作弊的学生,恰好监考老师正站在身边。他的这副表情,仁仕远正中下怀。拍着胸脯向凌怀安保证:
“不就是招了两名知青当代销员吗,此事包在兄弟身上。”又拍了拍凌怀安的肩膀,神秘兮兮地问:
“儿子结婚的时候,可不能忘了我曾经帮过大忙的哟!”
儿子结婚与这件事风马牛不相及,仁仕远怎会扯到了一起?凌怀安疑惑地瞅了凌志一眼,跟仁仕远说:
“凌志正在准备参加高考,结婚那得是猴年马月的事,仁主任扯远了。”
仁仕远指点着凌怀安:
“老凌,你根本没把我当兄弟,也想瞒着我?”
凌怀安极认真地说:
“我瞒你干吗,凌志整日跟吴立身的三闺女一起复习功课,准备应考,在这条街道是尽人皆知的事,你不信,可以到处问问。”
两人再继续交谈下去,很快要露馅。凌志躲在父亲身后,向仁仕远连使眼色。
以仁仕远的智商,很容易判断出,凌志与吴瑛子谈恋爱,肯定在瞒着凌怀安。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仁仕远刚接受了两条牡丹烟的好处,晚上还有一箱好酒要送到他家,不能不替凌志隐瞒一下,只好打着哈哈说:
“可能是我想左了,凌志在跟瑛子一起复习功课,被人误传成了在谈恋爱。”
现在倒成了仁仕远怕在凌怀安面前露馅,不敢再跟他多说,告辞走了。
凌怀安疑惑的目光望着仁仕远去的身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凌志:
“刚才他还力逼着我要辞退吴志梅姐妹,怎么我送客人回来,他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倒是为什么呢?”
凌志自作主张,拿代销点的东西向仁仕远行贿,哪敢告诉凌怀安,笑着反问:
“仁仕远同意吴志梅她们留在滨海市不就行了,你操那些心干吗?”
凌志说的有些道理,但凌怀安仍然感觉心里不安。自从认识仁仕远以来,他什么时候主动帮助过人?交待儿子:
“有些事我不好跟吴志梅她们明说,你转告她们,要想安安稳稳在这个百货代销点干下去,不给仁仕远表示表示是不行的。”
父亲跟凌志想到一处去了,真是不谋而合。
今天是百货代销点开业第一天,没等到中午,附近的居民蜂拥而至,当初的废品收购站像过年一样的热闹。连在家复习功课的瑛子,也坐不住了,手捧书本赶来看姐姐们的工作情况。
一下涌来这么多顾客,曾未卖过东西的吴志梅、吴志丽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凌志看不过眼,拉着瑛子要给她们帮忙。
正在这时,吴志刚蹬着三轮,把他父亲吴立身拉来了。吴立身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为了少些开销,经医生同意,今天恰好出院,听说两个女儿当了代销员,连家也未回,强迫儿子把他直接从医院拉到了现场。
由于二人之间说不清、理还乱的特殊关系,凌怀安不知如何应对,站在原先的那座小屋前一动不动。凌志却比他机灵多了,快步走到三轮车前,弯下腰问吴立身:
“大叔,您看这百货代销点还行吧,这可是我爸费了很大的劲,才搞来板材和牛毛毡建成的。”
凌怀安一下收留他两个女儿当了代销员,又帮着建成了这处代销点,吴立身早将对凌怀安的不快丢掉了九霄云外,但多年二人之间老死不相往来,一下难以转过这个湾,望了望远处同样神情尴尬的这位老朋友,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了。
凌志打着圆场说:
“大叔,今天大姐二姐当了代销员,您又终于出院,双喜临门,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吴立身很是赞成凌志这一想法,但今天凌怀安是他们家最大的恩人,要庆祝就不能不邀请他。放低声音告诉凌志:
“咱们爷儿俩想一块去了,咱们今天中午吃饺子。我早晨在医院就吩咐志强早点从货运站下班,到食品站买肉去了,只是你爸那么大的人物,咱这穷家,不一定请得动他呀!”
“嗨!什么人物,一个街道门市部主任,只怕比芝麻粒还要小得多。”凌志向吴立身保证,今天他爸如果不愿去他家吃饺子,自己硬拉也要把他拉去。
在凌志、瑛子的帮助下,前来购物和看热闹的居民,逐渐散去。凌志一抬眼,发现凌怀安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开了。他简单跟瑛子交待了一声,赶回自己的家。
客厅内,母亲宋桂兰难得地跟丈夫坐在一起闲聊。见儿子回家,宋桂兰自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呦一声:
“真是越老越好忘事,咋就忘了做午饭。”
“今天有人请客,还用得着做哪门子的饭。”凌怀安满脸讥讽望着凌志:
“你不是替吴立身请我和你妈去吃饭的吗,怎么不说话?”
在代销点,凌怀安就看出来了,吴立身想请他一家吃饭表达感激之情,却不愿直接跟他说。由于二人之间地位越拉越远,近十年间,凌怀安与吴立身这对曾经的患难老友,已经达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今天却要在一起吃饭,凌怀安像吴立身一样,感觉很是别扭。但又怕因此得罪了瑛子,她不肯再替凌志补习功课。正在犹豫时,凌志回了家。
既然父亲主动提出来了,凌志的工作更好做了,望着凌怀安:
“爸,你说的没错,不就是一顿饭吗,吃了又能怎么样。再说你一直要去医院看望瑛子的爸,却至今没有去,他虽然今天出院了,只是来家养伤,你去吃了饭,又等于看望了他,不是一举两得?”
凌怀安沉吟了片刻,感觉儿子说得确实在理,脸色变得平和许多,点点头,嘱咐宋桂兰:
“家里鸡蛋还有没有,用篮子装十多个,去看望病人,咱们不能空手。”
“别说十多个,家中一个鸡蛋都没了,全都给凌志加了餐。”
凌怀安想起来了,他怕凌志因为复习应考亏了身子,要求妻子每天至少给凌志煮两个鸡蛋,一个星期至少宰杀一只母鸡,此消彼长,家中哪还有鸡蛋剩余。
于是又问:
“房顶上养的母鸡呢,未必都一只也不剩了吧。”
宋桂兰告诉丈夫,母鸡还剩下两只,那是等着高考那几天给凌志增加营养的。
“妈,你就把那两只母鸡带上送给瑛子家吧,这些天整天鸡蛋、母鸡汤,我每天哈出的气都是一股鸡屎味了。”
凌志调侃的一句话,凌怀安夫妻都笑了。宋桂兰没再说什么,让凌志上到房顶,从鸡笼中把剩下的两只母鸡全都抓了。
等凌怀安一家三口出现在瑛子家的院子里,吴立身完全忘记了他的腿并没好透,一下从正屋的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随着一阵剧痛,他身子猛地一栽歪,要不是经常出苦力造就的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及时扶住面前的桌子沿,那条受伤的腿,非再次骨折了不可。
已经走进屋子的凌怀安,把这一切望进了眼里,内心也是一阵激动,嘴唇嗫嚅了半天,轻轻叫了一声:
“立身大哥……”
经过刚才的一番痛苦,吴立身清醒了许多,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一扭头望见宋桂兰手中装着两只鸡的竹篮:
“他宋婶,你这是干什么?怀安给我家志梅、志丽帮了那么大的忙,凌志又整天帮助瑛子复习功课,你还给我送东西,是想寒碜我是不是?”
凌怀安狐疑的目光望了望凌志。凌志赶紧打岔:
“吴大叔,瑛子去年高考比我多考了整整七十分,你说我帮她复习功课,这才是寒碜我呢!”
一句话提醒了凌怀安,此刻神色也自然了许多:
“要说感谢的话,我全家人真的要感谢瑛子,这段日子她没日没夜帮助凌志复习功课,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吴立身是劳动人民的典型代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从来都是泾渭分明,不愿含糊。又犯起了犟脾气,脖颈上的青筋绷起老高:
“怀安,你不需要谦虚。其实我们全家人都清楚,在我住院的这段日子,凌志除了帮助瑛子复习功课,还帮她赚钱替我缴住院费,这个情我全家都得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