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政府召集的是个短会，鉴于目前防洪抗灾的严峻形势，要求每个单位的主要领导，都要下到第一线指挥抗洪。凌怀安虽只是个街道百货门市部的主任，也“义无反顾”地要去市郊的滨河大堤了。

毛爷爷老人家在世的时候，经常说“不打无准备之仗”，老凌同志是回家来取生活用具的。顶头遇上凌志拎着一个鱼篓急匆匆往外走。

凌怀安怀疑凌志是去捕鱼，并不是空穴来风。他这个独生儿子，自小最怕的是学习，却对逮鱼捕虾情有独钟，每到放假，经常带着一帮小伙伴，偷偷前往市郊的滨河去耍。

二十来岁的人了，竟然还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凌怀安本来就满心的不高兴，见此情景，无异于火上浇油。一把夺过凌志手中的鱼篓，连踹带踢，三下五除二便将鱼篓搞得四分五裂。

“爸，你这是干什么？”

面对蛮不讲理的父亲，凌志只得无奈的跟他解释了半天。

没听说过卖鱼的连鱼篓也不要了。凌怀安认定儿子是在撒谎。仍不依不饶。听到动静的瑛子，站在客厅门内替凌志作证，这鱼篓真是一位卖虾的大叔丢下的。

这时凌志已经冒雨从厨房把大虾端了出来，往父亲面前一放：

“这就是我刚卖的大虾，你总不会认为这是我捉的吧。”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凌怀安无话可说。但为维护父亲的尊严，依然没理找理：

“中午刚吃了鱼汤泡饭，你还不知足？不好好学习，总有一天连饭都吃不上。”

凌志非常不解，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虽然总爱对妻子颐指气使，但向独生儿子发邪火还是第一次。凌怀安今天满心的不痛快，主要原因还在凌志身上。眼看就要高考了，凌怀安下决心，这段时间请假在家看着他复习功课，上级却把他派去抗洪，估计直到高考都难以回家。在此关键时刻，也太不通人情了。

此时宋桂兰也回来了，跟丈夫陪着小心说：

“东西买都买了，想退也没地方退去。你就别生气了。”

听到这句话，又引起凌怀安另一方面的不满。

“市管会那帮人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进城投机倒把的农民越来越多，他们也不管一管。”

其实凌怀安这句话有失公允。随着进城做买卖的农民逐渐增多，滨海市的各级市管人员，没日没夜围追堵截。卖虾给凌志的那位农民，之所以卖完虾，连鱼篓都不要了，就是害怕一但被抓，会留下确凿的证据。

院外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这是在催促凌怀安抓紧走。

凌怀安虽在自己的家颐指气使，但对于工作上的事，却不敢怠慢，没让妻子动手，简单收拾了一下，夹起一些生活用具就出了门。

瑛子看得出，随着凌怀安的离去，松了一口气的不只是凌志，连宋桂兰的心情好像也舒畅了许多。

宋桂兰端起盛虾的脸盆，跟二人喜笑颜开说：

“你们抓紧学习去，今天晚上吃莜面虾米。”

宋桂兰话音未落，吴志强一头闯了进来。

这样大的雨，吴志强连一把伞都未打。瑛子忍不住埋怨：

“哥，你怎么连伞都不打，淋病了咋办？”

凌志认为，在吴立身的这些儿女中，吴志强为人最爽直憨厚，所以对他的印象也最好，慌忙把他往屋里让：

“大哥，快点进屋，要不，会感冒的。”

吴志强看了看湿漉漉的周身，没有理会凌志的好意，一脸惶恐地说：

“今天我替区招生办拉了大半天的桌椅板凳，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今年报名参加高考，附加一个条件，所有报名的考生，在去领取准考证时，都必须签一个协议，如果考不上大学，要主动去农村插队。”

听到吴志强说出这个消息，瑛子忘记了外面仍在下着的雨，冲到他近前问：

“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可靠吗？”

吴志强回答：

“区招生办主任亲自说的，还能有假。”

凌志对这一消息却持怀疑态度。产生于十年特殊时期的上山下乡运动，即将结束，作为与世界接触最多的滨海市，怎么会逆流而为，出台这样的政策。

凌志打着伞冲到瑛子身旁，替她打着：

“大哥说的纯粹是谣言，再说即便是真的，以你的成绩，又怎会考不上。”

“不，我得问问，我得问问去……”瑛子推开凌志的雨伞，冲入雨幕。

“瑛子——”

“瑛子——”

凌志和吴志强几乎同时往往外追。

吴志强手中没有雨伞，肯定比凌志跑得快，不到片刻功夫，追上了妹妹。拦住她说：

“凌志说的对，即使领准考证时，真的要签那份协议，咱们都是小人物，谁又能改变得了。再说只要你能考上大学，什么样的协议还不是废纸一张。”

在兄弟姐妹之中，瑛子一向最听这位大哥的话，今天却像失去了理智，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吴志强：

“今天谁劝我也没用，我必须去区里问问。”

这时凌志也追到了近前。他看得出，吴志梅、吴志丽两姊妹的插队经历，在瑛子内心落下的阴影太深了。帮着劝说吴志强：

“还是让她去吧，如果不知道结果，她复习功课也不会安心。”

“好吧。”吴志强无奈地摇摇头，嘱咐瑛子：

“雨下得太大，你回凌志家等着，我回家去把三轮车骑来，带你去区政府。”

瑛子哪还有心情重新回凌志家，跟哥哥说：

“我跟你一起回家。”

凌志看到瑛子这番模样，也不忍心独自回家了，跟在兄妹俩身后，一直到了他们的家。

吴志强怕仍有伤在身的父亲担心，没敢告诉他，偷偷推出三轮车，带上两个人赶往区政府。

在瑛子不断的催促下，吴志强虽是冒雨前行，仍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区政府。

幸亏有凌志跟着，那些门卫都认得他是程副主任的朋友，才没有横加阻拦。

滨海市虽说是一座闻名于世的大都市，在这个年代，砂石路面仍是超过水泥和柏油路面许多。别说吴志强空手骑车，即便是坐在后面的凌志和瑛子打着雨伞，免不了也是一身泥水。三人在往楼上爬的时候，只要是遇到他们的人，无不侧目而视。

一但遇到人，吴志强都是谦卑的躬身退让，以此表达歉意。要是往日，以瑛子的性格，也会跟这位大哥差不多，今天却完全变了个人，在楼梯内横冲直撞，唬得迎面而行的人，都是左右躲闪，唯恐被弄脏了衣服。

看到瑛子这副模样，凌志跟吴志强说：

“大哥，在新社会，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真该学学瑛子。”

吴志强也看得出这位小妹与往日大不相同，不禁担心起来。

那天报名时，凌志和瑛子爬上爬下好几趟，轻车熟路，很快找到招生办。叫开房门，凌志和瑛子都不禁愣住了。唯一一个坐在里面的人，竟是赵明宇。

那天因为凌志和瑛子报名的事，赵明宇吃尽了苦头。凌志暗自思量，赵明宇是他们街道的革委会副主任，今天怎么又在这里，也是前来办事的？

见是凌志他们，赵明宇也显得非常尴尬，仅仅是瞬间，立刻转换出一副笑脸，从椅子上站起来自我解释：

“区政府各级领导都去了抗洪第一线，招生办人手不够，我临时抽调来帮几天忙。”

这种人竟被抽调到招生办帮忙，哪位领导会这么糊涂。凌志满肚子的牢骚，嘴上却笑嘻嘻道：

“以赵副主任的能力，哪会是临时抽调，等抗洪结束，就该正式调动了。”

赵明宇知道凌志是在嘲弄他，却依然陪着笑脸问：

“你们是来领取准考证的吧。不过今年政策有些改变，在领取准考证之前，还得签一份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