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公延,我现在在115°068′,27°952′。的位置,你现在听得到么?”
飞在高空,白子青大声朝着电话喊道。她的身后,一万多平部官军在夜空中如一群饥饿的黑鸱,带着呼啸的风声掠过月下。
“子青,你可算接电话了。”坐在监测室里,额哲一边看着中央屏幕上快速移动着的蓝点,一边举着电话说,“刚才打了五六个电话你都没接,我们都还以为你交代了呢。”
“是嘛?”一听这话,白子青放下手机点开了来电显示记录,瞬间,一条条红色的未接记录“滴滴滴”地蹦了出来。
“不到两个小时怎么这么多人给我打电话。”翻看着一条条来电显示,白子青在高空中眯着眼睛念道,“额哲的、安王的、平安的、额哲的、林孝寻的、额哲的、额哲的……”
“你再往下看看!还有惊喜呢!”
“惊喜?”听到额哲这样说,白子青又往下翻了几下,直到看到最后一条记录,她猛地刹住了身子,右边的一只独眼瞪得老直。
“总部,怎么不飞了?”一见白子青停了下来,那赫吹响了哨子一抬手,各营的官军便都先后停了下来。
颤抖地拿着手机,白子青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只见在所有来电记录的最下方,一条刺眼的未接电话明明白白地露出了屏幕:
“含凉殿。”
“看见了吧?看见了就赶快回电话吧。”在电话的一段,额哲焦急地说道。
“知道了,那个什么……我一会儿回给你。”
说着,白子青挂断了电话,随即紧张地扯了扯领口。
在咽了口唾沫后,她抬起颤巍巍的拇指,横下心来点开了“含凉殿”的那一条记录。过了几秒,电话那端响起了一首钢琴曲的旋律。
“要冷静、要冷静……那赫,叫他们都别说话。”一边将手机举在耳边,白子青一边朝那赫低声说道。见此,那赫拔出配剑来,朝着各营左右挥舞了两下,过了几秒钟,四下嘈杂的声音便平息了下来。
“你好。”
随着“咔”的一声,手机中的旋律被瞬间掐断,在短暂的沉默后,一个优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微臣给长公主请安。”在半空中直立着身子,白子青用冷静的声音说道,“公主,抱歉刚才手机没在身边,您找我有事?”
“是啊,打扰你一下。”
坐在帘幔深垂的闺阁里,长公主一边倚着雕梅的轩窗,一边看着窗外江上朦胧的月色,在江雾迷蒙的远处,水墨画一般的远山在月色里隐隐约约地绵延着。
“公主请讲。”
低头浅笑了一下,长公主转过头来,一双吊梢眼温柔地看着拿在侍女手中的手机。只见在手机屏幕上,来电人姓名的位置显示着“小白兔”三个字。
“子青,右廷现在你身边么?”
“右……啊,平王殿下现在……不在……对,哈哈,不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白子青六神无主地回答道。
“这样啊,我刚刚给他打了电话,也没人接。你要是见到他,让他回一下。”
“微臣遵旨。”
“那好,晚安。”说着,长公主直起身子来走到侍女身边,抬起指尖刚要按下挂断,沉吟了片刻,又笑了笑。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说着,长公主弯下腰来面对着手机,抬起手掠了一下耳际的长发。随着她的举动,几缕发丝轻柔地滑下了肩头,“见到了右廷,麻烦你告诉他:事后别忘了写奏报。”
冷风之中,白子青闭着眼睛吸了口气,咬着牙关,她僵硬地笑了笑。
“微臣遵旨。”
“好,那就这样。”
说着,长公主点下了挂断,手机另一端那嘈杂的高空气流声瞬间消失了,寂静的闺房中,只有那慵懒的蝉鸣带着花香飘入轩窗。
“公主,您不是说要告诉白将军冰墓的位置么,怎么把电话挂了?”将手机拿在手里,站在一旁的侍女披着黑袍小声问道。在她的头顶,长长的连衫帽将她的大半个脸紧紧地遮着,“三王爷和朱将军,他们要是再出不去,说不定就要死在里面了。”
轻轻地坐在了黑檀的妆奁前,长公主一边挽开盘在头上的发髻一边看着圆镜里的自己,优柔的晕光里,一丝笑意在镜子中淡淡地绽开。
“东天一日红,西江二月白。”
“公主……”
“你知道么,游惠,在所有的颜色中,我最厌恶的便是红色。”将及腰的长发散了开,长公主晃了晃头,闭着眼睛说道,“尤其是血一般的鲜红,总是让我想起当年洪洞的事来。”
一听这话,那个侍女游惠轻轻叹了口气,迈着小碎步走到了长公主的身后,拿起梳子来开始为她打理头发:“十四年的事,说好不再想的,您怎么又说起来了。”
“不过幸好,世间还存在着白。无论是多么鲜烈的血红,在白色的调和下都能变得温馨起来。”看着镜子里游惠欲言又止的嘴,长公主笑着拿起了湘妃扇来,只见她玉指一转,玲珑的扇面便如孔雀开屏般展了开来,“而每这一次痛苦的蔓延,都会带来更加饱满融合。”
“所以我们还是再耐心等等吧,希望我们可爱的小白兔,能刨出她心爱的胡萝卜。”
东经115°067′,北纬27°952′。
“老额!完了完了!”
绕着那赫绕圈地飞着,白子青一边挠头一边冲着电话说道,“长公主已经知道我们把王爷弄丢了。”
“我估计也是,不然不会这么晚给我们打电话。”
“夏元零的位置,你那边能不能测的出来?”
“只是有十几个星散的信号,刚刚已经发给你了。”
“光靠那几个点不行的,零零碎碎一大片,我这边完全摸不清动向。”
看着白子青绕着自己一圈又一圈地飞着,那赫捏了捏太阳穴,伸出手来把住了她的肩膀:“总部,别转悠了,你都把我转晕了。”
“嘿嘿,这个夏元零还真有两下,我当时请她来当副手还真是英明。”坐在四个官兵提着的毯子上,冯云院揣着手嘿嘿地哂笑着。
一听这话,白子青咬牙切齿地飞了过来,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冯云院的领子:“听着!阿拉丁,别以为你们靠着兜圈子就能逃得过朝廷的手掌心。把我逼急了,两府大军横扫过来,看她夏元零何处藏身。”
“那最好。”滴溜滴溜地转着眼睛,冯云院努着嘴戳了戳白子青的手,“如果真这样,就算你们抓住了夏元零,也会被李璟和刘雪瑞抄了老家。到那个时候,恐怕就只能一边唆手指,一边看着忠王和章廷争天下了。”
“说道南章,我还有件事像你汇报。”在手机的另一端,额哲低声向白子青说道。
“什么?”松开了紧抓衣领的手,白子青凶狠地瞥了一眼冯云院,随后飞到了一边去。
“刚刚侦察到,对面已经有动静了。”
“你怎么不早说!”听到这个消息,白子青咬着下唇左右看了看,“我少带了些人来,就是害怕惊动李璟,现在好了,到底还是没躲过去。”
“也不排除是夏元零主动向南章求救的可能。”那赫飞到了白子青的身边说道,“既然现在已经走漏了消息,不如干脆集结全部团营,快速完成在察省的任务。”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说着,白子青闭上眼叹了口气。
“公延,告知第一团平安,第三团林孝寻,即刻开赴察省。朱季爻的第四团现在高坡镇一带,暂时由我统一指挥,除此之外,也请安王调拨一个团北上支援。”
“好的,我去安排。”
挂断了额哲的电话,白子青转头看了看那赫:“可是啊,现在夏元零像耗子一样四处乱窜,偌大的察省,我们就是调来再多的人,总不能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跑吧。”
“总部,刚才老额发来的星散信号,我们再一起看看。”
从护卫手中取过平板,白子青点开了地图拿给那赫看。只见在蓝色的屏幕上,十几个星星点点的记号不断地闪烁着。在记号的旁边,依次标注着捕获的时间和经纬。
“嗯,还有些名堂。”歪着头左右看了看,那赫弯下腰将平板拿给白子青:“总部你看,最近两个小时,夏元零是大体以这一大片丘陵地带为中心不断运动的。”
听了这话,白子青抬起手指,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摸索着每一个信号标记点。
“期间虽然有向外移动的迹象,但是可以看到很快就又返回了,这片山区是什么地方?”
拿着平板看了看,白子青转过身来,背着手飞到了冯云院的毯子边,笑嘻嘻地坐了下来。
“冯伯伯,你能给我讲讲这道题吗?”
“这是什么?”一边抠着脚,冯云院一边皱着眉头瞥了一眼白子青手中的地图。
“这是地理老师给我们布置的作业,题目是:请试着标出以下这片山区所隐藏的察部营建设施。”
“不会,什么问题都问家长,你们老师的工资难不成是白拿的?”
“那你能帮我完成一下这个生理卫生的作业么?”瞪着冯云院满不在乎的脸,白子青咬牙切齿地笑着,“请利用手边的工具,试着检查一下油腻男的新陈代谢系统。”
一听这话,旁边的连富忙兴奋地从背包里掏出了乳胶手套,见此,冯云院急忙往后挪了挪屁股:“我说,你们这帮人怎么对这套手艺这么热衷啊。我走了这几年,平王府的风气已经败坏到如此地步了?”
“你就谢天谢地吧,现在还是把乳胶套在手上,你要再不说,一会儿就不知道要套在什么地方了。”笑着抱着胳膊,那赫从远处缓缓地飞了过来。
“成成成,我说我说……”疯狂摇摆着手,冯云院龇牙咧嘴地说道。
将平板递到了他的面前,白子青伸出两指将山丘地区放大了比例。仔细看了看这片地区,冯云院的脸色瞬间为之一变。
“白子青,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将平板放在了毯子上,冯云院挠了挠屁股,刚刚还满是夸张的脸上现在却写满了沉静。
“请问。”
“你家王爷……就是丹渊那小子,有没有提起过那些横死的旧臣?”
“这……”转过头看了看那赫,白子青笑着一拍冯云院的肩膀:“当然提到过!一提起当年平孝王冤杀的旧臣,王爷便哀叹不能自已,恨不得替他们去死,哈哈,真是个宅心仁厚的君王。”
笑着胡扯了一番,白子青转过头来,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冯云院。
月光下,只见他有些颓废地坐在毯子上,瘦削的面孔微微地颤抖着,淡淡的皱纹自额头一直蔓延到眉梢。
见此,白子青叹了口气将烟盒拿了出来,叼了一根烟在嘴里。
“冯伯伯,那时候王爷还不到十岁。有些事,和我们这些晚辈是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心里想着曾经的兄弟,但无论是张朋光,还是徐景亿,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了。斯人已去,你又何苦再较劲呢。”
“是啊,你说得对。”轻轻抽了一下鼻子,冯云院笑着叹了口气,使劲伸了伸懒腰,“子青,我相信你是个忠臣。但是假设有那么一天,丹渊他长大了、成熟了、羽翼丰满了之后,杀死了额公延,杀死了朱季爻,杀死了平安、那赫、林孝寻,我希望那时候,也有一个人坐在你的身边,拍着你的后背,劝你‘斯人已去,何苦较劲’。”
听了他的话,白子青一时语塞,她轻轻将烟从嘴边拿了下来,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冯……我……那个……”
“王府旧臣,王爷他提起过。”
就在白子青支支吾吾的时候,那赫深吸了口气,深沉地说道。
一听这话,冯云院挑着眉毛,带着疑惑的目光抬起了头来。
“记得在之前平王府内,有一个叫黄柳的女百户,和幼年时的王爷关系很好。王爷小时候淘气,平日里总是四处惹是生非,黄柳便跟在王爷身边,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孝王平日很忙,王妃也不怎么管孩子,对于王爷来说,黄柳就是他的长姐。”
“广仁七年,黄柳因为受到‘会议室事件’的余波,被徐景亿编织罪名毒死在了值班室,等到王爷从上京回府之后,东问西问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打那一天开始,王爷每次见到孝王,都要脸带微笑地后退一步。直到孝王临终想要拉拉儿子的手,都被王爷笑着拒绝了。”
说着,那赫从白子青手中抽出了一条烟,默默地放在嘴里点着了火:“我和孝寻都还记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爷似乎变了一个人,阴冷、沉默,而且有些嗜血。想当年他跟着孝王在洪洞……”
“好了好了,不要提这个。”拍了拍那赫的胳膊,白子青朝他皱了皱眉头。
见此,那赫叹了口气,缭绕的烟雾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迷蒙。
“我记得在王爷承袭爵位之后,有一天他带着我去西郊的乱坟岗,我印象很深,他当时杵着铁锹看着眼前的无数个小坟头,问我当年是谁负责处理死者的后事。”
“你说是谁?”
听到白子青的问题,那赫放下烟,看了看坐在地毯上的冯云院。
“代新侯,当年就是你主动请缨干负责这件事的吧?”
见到冯云院将头低低地垂在胸前,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那赫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我告诉王爷,逃犯冯云院曾主持此事。王爷听了,笑着点了点头:‘还好他跑得快,如果他继续留在王府,我们可能就再没机会知道这些旧臣埋在什么地方了’。”
“被孝王处死的王府旧臣,除了徐景亿,剩下的我都想办法转移了。”抬起头来笑了笑,冯云院红着眼眶摇着头说,“即使是妖精,埋在泥土里好几年也是会烂的。我现在把他们都放在一个充满冷气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体体面面地各归祖坟。”
“叮叮叮!”
寂静的气氛中,白子青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被吓了一跳后,白子青赶忙接通了电话。
“公延,是我。”
“坏消息,总部。”在电话的另一端,额哲用急促的口气说道:“现已经确认,南章在五分钟前将两万团兵积聚在了汀阳,很有可能是在做北犯的准备。”
“我知道了,那咱们的部署现在是什么情况?”
“平安他们已经率部往你们的方向赶去,现在撤回还来得及。”
一听这话,白子青攥着手机摇了摇头:“不撤回,按照原计划进行。”
“总部,万一要是他们直扑平州,我们可就腹背受敌了。”在白子青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那赫着急地说。
听到这话,白子青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大脑中紧张地思索着各类情况,沉静的月色下,她似乎觉得长公主那冷冷的眼神正盯着自己,攥着手机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她感觉自己几乎能闻到长公主身上,那丹家特殊的气味。
“气味?”忽地睁开了眼睛,白子青猛地扭过头来推了一把那赫。
“那赫,咱们所在的位置,一小时前夏元零是不是也曾经来过。”
“是,距离咱们这边大概五百多米。”
“右廷这小子这么怂,一遇到屁大点儿的紧急情况,他身上的那股破味道就飘个没完,咱们怎么飞了那么长时间,从来一路都没闻到什么味儿。”
“您的意思是……王爷根本不在夏元零的手里?”在电话里的另一端,额哲疑惑地说。
仔细思索了一下,白子青回过头来,将放在冯云院身边的平板拿在了手里,仔细地端详着众多标记围绕的山区地带。
过了半晌,白子青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冯云院那张平淡的脸。
“代新侯,这片山区里,是不是有你们的隔绝性建筑?”
看着合白子青冷冷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冯云院沉默了良久,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愧是白连峦的女儿啊,确实很敏锐。”
“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好。”双手举在身体的两侧,冯云院用疲倦的微笑回应着所有人的目光。
“1号地牢,也被称为冰墓,就在这片山区的地下。你们要再不去,恐怕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