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仁元年,丹渊的祖父平孝王,为恭贺庄宗承继大统,特在平州城外修建了桑林宫,以备天子东巡。后庄宗驾幸平州,将其更名为之罘苑。十四年之后,庄宗第二次东巡,晏驾于洪洞,而行宫也在同年又改回了桑林宫的名字。
“这地方我也是好久没来了。”
在驾幸的当天下午,丹渊带着额哲来到了位于郊区的桑林宫。透过车窗,就看到无数的帮工和侍者在门前的广场上四下奔走忙活着,高高的西式五层前殿上,一副黑色的三尾郁金香标志被镶于白墙之上。
汽车开入了正门,待侍者将车门打开,丹渊和额哲迈步下了车。只见在车的正前方,一方三丈宽的蓄水池中清亮见底。池底的蟠龙石雕并塘边九个石螭兽嘴,在粼粼的水光中闪着凌乱的光影。
绕过了池水及影壁,宏阔的前殿便出现在眼前,这是一座五层高的西式宫殿,在雕凿繁复的户圆形拱门左右,东西两翼从正殿两侧阁楼中延伸出来,呈东西北三面环抱池水之势。自弧形正门走入,又见一个吊着水晶灯的正四方前厅,前厅正中间摆着座白月翠嶂围屏,其后正北悬着红木大匾上书“汉天呈平”,其后厅又一匾,上书“左右奉璋”。
待过了两间前堂,便到了正殿厅,站在正门往里看去,杳杳可见极远处落地窗外的茵茵内苑。长厅左右摆满了玉壶、盆景及各样水墨画,数个水晶玻璃灯依次悬挂于上,计有十几吊。按下门侧开关,一时间灯火通明,璀光辉煌。在正殿中央,一座明黄色雕龙金交椅摆在漆黑陛台之上,金光璀璨,高高在上。
“当年花了这么多钱,结果先帝就来了一趟。”
站在宴厅中央的红毯上,丹渊看着周围忙碌的侍者,苦笑着摇头道:“开院时费的银钱就不说了,这每年打理所需的钱就不是小数。”
“所以说,这次您要管长公主多借些钱。数字可不能少于昨晚咱们核算的下限。”
一页页翻着手中的材料,额哲推了推眼镜,回头对站在一边的连富说:“射姑国的使臣,已经到了么?”
“是,已经在会同馆下榻了,今晚宴席上会出席。”
“这就麻烦了,按说我们想要管宫里借钱,接驾时总要摆设的简约一些。可是现在有外使来拜,咱们又不能做的太寒酸。”
“这个您放心。”说着,额哲将材料一折,随手放在了怀里:“这里是行宫,陈设本来就不能比郁宫讲究。而且自打立朝以来,射姑国就从来就没朝贺过,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王爷放心吧。”
“但愿吧。”说着,丹渊叹了口气,迈步朝后苑去了。
时至夜晚八点,桑林宫的所有准备刚刚停当,长公主的御营便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行宫前。夜月之下,两列宫仪持轻纱白宫灯,着百褶月华裙者前后计四百人,并从执仪、盖伞、团扇、信幡者,从卤簿定制分列行来。
黑夜中,百合色的宫灯在薄雾中悠悠荡荡,幽影萦绕。明月远山之下,似有幽咽凄泣之声,或闻金铃玉佩之响。凡此种种,殊无正朝恢宏之象,却有凄凄妖氛之态。
匍匐在桑林宫的正门前,丹渊带着单膝下跪的诸将弁、官吏等待侍驾,在他们的身后,侍卫、侍女等也都站开两列,低头拱手。等到皇驾停在了丹渊的面前,门开两侧,只见长公主在游惠的搀扶下迈步走了下来。
“恭请居摄长公主圣安。”
“安,平身。”站在御辇的台阶上,长公主身穿月白色朝服,抬手曰免后,令游惠搀着走入了前殿。待绕过两座前厅,长公主领着诸公室臣子进入正殿。在朝着高高在上的龙椅拱手鞠躬后,她拈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上了丹陛,转身坐在了上面。
在接受了诸臣俯伏兴拜之后,长公主坐在龙椅上点了点头,而后下令开宴,一时间丝竹管乐之声瑟瑟而来,欢语之声四下渐起。
“姐,我敬你一杯。”带着丹演和丹烛,丹渊拿着酒杯走到了丹陛下,抬头拱手,对着坐在上面的长公主说道。
笑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将酒饮了下去,长公主抬手拿起玉盏来,象征性地吮了一口,随即挥手示意他们走上来。待三人走到龙椅旁,长公主看了看丹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今天逛街的时候,我让你挑一件好点的衣服,你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件。”说着,长公主伸手扯了扯丹演穿的那件粉色的帽衫,“粉色衣服配上牛仔裤,总觉得怪怪的。”
“姐,你又diss我。现在好多人都这么穿,而且这个牌子的衣服超贵的……”
“女孩子穿衣服,不要总讲究什么牌子。”松开了丹演的衣服,长公主说道:“你看我平日里穿的衣服,从来没有什么名牌,但只要搭配得体,也是很好看的。”
听了这话,丹演捂嘴笑了起来。
“大姐,您老人家还好意思说呢,您上上下下的衣服首饰,哪一件不是从内务府定制的,内造的东西,这可比名牌还名牌。”
看着弟妹三人笑嘻嘻的样子,长公主笑靥一红,有些尴尬地捧着玉盏来又喝了一口。
“那算我没说,可是你这妆画得也有问题。”
似乎想要强行挽尊一下,长公主又拿出了长辈的模样,开始挑拣起丹演用的化妆品来。
“演儿,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眉粉?”
“就是今天下午和您说的那个……”
“啊,那个牌子的啊,你不能用那一款的。”说着,长公主扯着丹演的袖子将她拉到近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眉毛,“咱们姐妹俩都一样,眉骨很高,那一款眉粉的色号都偏重,刷上去太显老了些。”
拿着酒杯静静地听着长公主和丹演的交谈,丹渊和丹烛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了一番,随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克制着焦躁等待着插话的时机。
“我一会儿给你发一个链接,那一款我一直用的都还不错,你可以试一试。”说着,长公主坐在龙椅上掏出手机来,正想点开,无意间瞥了一下站在一旁的两个弟弟,便抿着嘴笑了出来。
“丹渊,你的眉骨也偏高,看来咱们左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是,还记得当年庄宗皇帝、太子丹月伯,还有敬公的画像,眉骨也都偏高。”
“是啊。”笑着看了看丹渊和丹烛,长公主将手机放在了御案上,扣了扣眼角道:“我父亲敬公自不必说,我的生母本来就是西省当地的妖精,可能长相轮廓都很相似。”
“说道先王和您的生母,臣倒是有个想法。”一看长公主不再聊化妆品的事了,丹渊赶忙引开了话题。听此,长公主扭过了头来,静静地看着丹渊。
“宣,射姑国御主,宝和寺神君直氏,觐见!”
还没等丹渊开口,忽听得游惠站在丹陛下高声宣召。见此,长公主挥手叫三个亲王走了下去,自己则理了理衣袖,端正地坐在龙椅之上。一时间丝竹之声隐去,三个穿着西装的人迈步跨进了门槛。
慌忙地哄着丹演和丹烛走下了丹陛,丹渊抬头一看,只见使臣中为首的是一个梳着齐肩短发的女性,她穿着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白色的领带并锃亮的皮鞋看起来犀利极了。
及走至离丹陛十步远的位置,三人齐刷刷地止住了步子,随后深深地鞠了个躬。
“列射姑御主,直真则,特问天朝居摄长公主无恙。”
“御主免礼。”说着,长公主轻轻一抬手,示意侍者为其三人赐座:“列射姑国,逖悬海外,今御主殿下不远万里,钦来问安,予心甚慰。”
轻轻地坐在了侍者送来的椅子上,直真则双手放在膝上,腰板挺得直直的。
“自两朝交好以来,真则及所统诸精臣民。每每思念天朝长公主殿下,常恨不能亲往问侯。今借国内纷乱暂平之际,金驾东巡幸平之机,特来请觐。”
“好、好。”笑着点了点头,长公主轻轻地舒了口气,道:“予近闻,贵国有安化寺神君起兵作乱之事,心下甚忧。今既知纷乱平息,想来是御主殿下已将贼部尽皆剿灭矣。”
“烦长公主挂念了。”说着,直真则抬起头来,笑着看了看坐在高处的长公主:“但平乱,也不一定非威服不可。想我射姑国,间于日列岛、朝半岛之中,避处海隅,国小民寡,如果稍有不谐,即以引兵相向,恐怕不仅是我国妖精要被屠戮殆尽,就连国中人类也要深受其扰。本次兵乱,本为真则与安化寺神君私人恩怨,现已经双方谈妥,化干戈为玉帛了。”
说毕,直真则接过游惠递过来的茶盏,又继续说道:“长公主勿怪,真则自出国后,已于月初谒见了南朝李璟、陈虎光、刘雪瑞等。对于真则方才所言,南朝诸公可是甚为不敢苟同啊。”
“中外有别,御主殿下也不必对此耿耿于怀。”说着,长公主笑着叹了口气:“南北妖精,自元末开始便针锋相对,至今已有六百余年了,沴戾之深,不能一言以蔽之。”
笑着点了点头,直真则刚要开口回答,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直真则猛地回头一看,只见在诸臣之中,一个穿着粉色裋褐的小姑娘紧张地站在那里,她大概十二三岁的光景,头上顶着高高的发髻。在她的脚边,几片碎玻璃在地板上轻轻摇晃着。
“阿乜,瓦了撒……”看着直真则严肃的眼神,那小姑娘赶忙蹲了下来开始捡碎玻璃。
见此,坐在高处的长公主以扇挡面笑了笑。
“殿下,见笑了。”冷着脸朝那个小姑娘挥了挥手,直真则转而笑着朝长公主欠了欠身子。
“那是你家的姑娘?我……予!予曾经在新闻上看过。”说着,长公主抬起手来,朝着那个蹲在地上捡玻璃碴的小姑娘摆了摆手:“小姑娘,到姐姐这边来。”
蹲在地上,小姑娘看了看点头使眼色的直真则,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诸臣,扭捏了一会儿,随即被游惠牵着手走上了丹陛。
待走到了龙椅边,长公主笑着握住了她的小手:“告诉姐姐,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吐……吐密子……”
“说汉话!”坐在丹陛之下,直真则着急地高声喊道。
“哈哈。”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着急的样子,长公主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别着急,慢慢说。”
“十三岁了,叫……叫直光沐。”
“光沐,我经常在新闻里见到你,听说你们国家的国民都很喜欢你这个小萝莉。”说着,长公主随手从御案上拿了块糕点:“拿去吃吧,将来等你当了御主,我们还会再见的。”
“嗯……”拿着糕点点了点头,直光沐懵懵懂懂地走下了台阶。随即红着脸走到了母亲的身边。
“好了,今天就不说这些了。”说着,长公主站起了身来,“御主殿下亲来我朝,予本想着赐些什么东西……”
“这倒不必了。我此次前来,只为问安,除此之外,也未带什么贡品。”说着,直真则站起了身来,直率地说道:“应我国民众及外务部要求,本次入境,是希望结束双方长期以往的从属关系,以期使射姑自建皇廷,与天朝、章廷互为平等的民间组织。”
暖气腾腾的宴厅中,红色和白色的灯笼在微微的夜风中轻轻摇摆着。年幼的光沐站在母亲身后,一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裤腿。在她的面前,长公主面无表情的站在龙椅前,淡淡的寒光自她那一双优柔的丹凤眼中流露了出来。